易嬷嬷听见易栗的名字,身子猛的一抖,眸子不可置信的看向面色云淡风轻的梅婕妤:
“婕妤怎会……”
梅婕妤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语,任由易粟这两个字在易嬷嬷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易粟是她的兄长,年幼时家乡遭逢大旱,田地里的粮食颗粒无收,他们的父母被税收压得抬不起头来,最终含泪将他们兄妹卖了出去。
他们兄妹二人被不同的牙婆子领走,最终辗转都入了宫。
她的运气差一点,在宫中辗转流离做杂事许多年,才最终攒够了钱买通了分配宫女的内务司领头嬷嬷,入了当年炙手可热的熙皇贵妃宫中做个末等小宫女。
即便只是一个末等宫女,熙皇贵妃宫里的日子也比外头好多了,起码再无人敢觊觎她的容貌了。
至于后来她发现熙皇贵妃身边最信重的内侍竟然是自己多年未见的亲兄长之后,更是意外之喜。
只是,兄长似乎早就认出了自己,对自己出现在他面前要认亲的举动并不意外也不惊喜,甚至冷声告诉自己在宫里不要胡乱说话,更不要乱攀亲戚。
兄长白日里冷声斥责自己的莽撞无礼,深夜却悄悄的潜入了自己所住的耳房,柔声轻唤自己“小妹”。
原来,兄长在熙皇贵妃身边伺候的时日久了,这宫中的形势也看得比自己分明多了。
他早就看出了熙皇贵妃如今的宠冠后宫不过是烈火烹油,早就呈现出颓败之势。
易嬷嬷在这深宫里沉浮了许多年,却始终忘不了兄长那一夜脸上怅然而无奈的神情。
兄长说,熙皇贵妃如今虽然还是君王心上的第一人,可集这后宫恩宠于一身,也是集这六宫怨气于一身,熙皇贵妃平平安安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是不易了。
兄长说,帝王君心恐怕已经发生了偏转,熙皇贵妃的衰落恐怕也就在这两三年间了。
兄长说,他是熙皇贵妃身边得力信重的人,只怕熙皇贵妃落败他也难逃一死。
兄长说,他蒙受熙皇贵妃恩重多年,是心甘情愿为她生为她死,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自己。
兄长为了将来不拖累自己才在人前没有承认自己与他的关系,他这单薄的一身已经决意追随熙皇贵妃而去了,如今唯一放不下的也就她这一个妹妹罢了。
易嬷嬷只是稍稍思量,便已知道兄长所言不虚。
若不是颓势浮现,仅凭她的几两积蓄,是无论如何也挤不进这炙手可热的熙华宫的。
可是,她在这宫中蹉跎了许多年,好不容易才与兄长相认,她怎么甘心……
兄长似乎是看出了她眼底的委屈和难过,一如儿时一般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兄长自幼便是个有主意且轻易不会发生转圜的人,易嬷嬷纵然心中有万般不愿,却也明白自己改变不了兄长已然为自己规划好的人生轨迹。
最后的最后,她只能怀着最后一点对温情的期盼,近乎贪恋的留恋着与兄长相处的日子。
于是,人前易粟是熙皇贵妃身边第一得意的内侍,她只是一个小小不起眼的宫女,就算有人偶然发现了他们兄妹眉眼之间的一点相似,也不会将这两个明面上形如陌路的人联系在一处。
然而人后,兄长每日夜半都会轻轻敲开她的屋门,将这宫中的人情交际一点点的掰碎了讲给她听,也将这么多年他得宠于皇贵妃的手艺传给了她。
易嬷嬷知道,这是兄长留给她的安身立命的东西,也是这么多年来熙皇贵妃盛宠不衰的原因。
原来,兄长在熙皇贵妃身边竟是时时刻刻教她如何献媚讨好皇上。
小到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如何最大限度的展现女子的美,大到……大到床榻之间如何与皇上耳鬓厮磨,温情脉脉。
易嬷嬷不敢想,自己的兄长是如何学会了这些烟花之地才会盛行的东西,也不敢想兄长是如何一点一点教给熙皇贵妃的。
随着兄长教授的越来越多,易嬷嬷也越发明白自己是留不住兄长的了,不过好在几年过去了熙皇贵妃依旧是后宫里开的最艳的那一朵娇花。
可是变故来的是那么猝不及防,不过一夜之间熙皇贵妃便因为惹怒龙颜而被斥责,昔日来往热闹的熙华宫也变成了一座冷宫。
数日之间,熙皇贵妃的母家被人告发贪污腐化,草芥人命,熙皇贵妃因无颜面对圣上而自裁于宫中,皇贵妃身边亲信的心腹也都纷纷殉主而亡,这其中就包括她的兄长。
很快,他们这些被遗留下来的并不重要的宫女内侍便被收回了内务司,重新分配到各个宫中做活。
她亦随波逐流,在人海中漂流。
虽然兄长于她不过是淡淡的,可到底是血脉亲情,如今她没了兄长也就没了这世上唯一与她血脉牵连的人,一时间没了活着的支撑。
另外兄长生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透露半点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为她能在这波云诡谲的深宫里稳稳当当的活下去。
她也不敢掐尖冒头,辜负了兄长为她的一番盘算。
后来阴差阳错之间,她被派到了储颜殿去服侍即将入宫伺候皇上的主子,她从兄长那里学来的本事才慢慢的用了起来。
不过几年间,她用心留意照拂过的主子娘娘都或多或少的在床第之间叫皇帝留恋,她也跟着身价水涨船高,年纪轻轻的便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甚至还入了邓奇邓大人的眼,成了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物。
只是仍由她风头如何强盛,也再没有人发现她与曾经熙皇贵妃身边的易内侍之间的关系。
而如今这一层关系竟然叫一个无宠的小小婕妤点了出来,这无疑不叫易嬷嬷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连梅婕妤都能知道的事情,她真的瞒过了旁人,若是没有瞒过,那这宫中还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的身世。
自己到底是何处漏出了马脚叫旁人看出来了……
一时间,易嬷嬷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