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离垂了眸子,在眼下投射出一片浅浅的阴翳:
“自然,这也是林兄的意思。”
“什么?”
姜若瑶唇边的笑猛的凝滞住了,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你是说,这是林羽庭的主意?!”
顾离挑了挑眉,有些诧异姜若瑶此刻的反应:
“是啊,若不是林兄对殿下的心意,顾某又怎么会这么大方。”
一边说着,一边将瓷瓶往姜若瑶的手边推了推,直到触碰到她养得透明的指尖。
为了保存药效,用来盛放保存药膏的容器向来是选用温润冰凉的材质,这其中以寒玉为最佳。
姜若瑶虽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可这触手冰凉的感觉也让她心中如明镜,顾离送出来的这药膏连同这玉瓶,价值千金。
是啊,依照顾离对自己的态度,怎么会随手拿出这样好的东西来给自己赔罪,除非这是林羽庭的意思。
姜若瑶眸子中的诧异慢慢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凉的平静。
甚至是,过于的平静了:
“那这么说,顾医师要与我做的这一场戏,也是林羽庭的主意咯?”
顾离温文尔雅的一笑:
“殿下冰雪聪明,之前的确是顾某轻看了殿下,顾某在此给殿下赔罪了!”
“夜深了,估摸着邓大人也不会再折返了,顾某便先告辞了,殿下早些歇息!”
顾离仰面将手中的凉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施了一礼,向姜若瑶告辞。
姜若瑶眸子微动,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顾离眉心微微蹙起,目光在姜若瑶的身上停留了半瞬,掀起帘帐走了出去。
走出十几步后,又皱着眉头转身,看向营帐上映衬出来的影子。
月光清晖尽数撒到了顾离的身上,一身医家装扮的他生出了清绝出尘的味道。
营帐内的姜若瑶似有所感,身形微动,将帐内唯一一盏烛火吹灭。
莹莹之光落灭,姜若瑶的影子也在一瞬间消弭,顾离再也没有机会一窥今夜姜若瑶的心境了。
“十一殿下还真是……”
顾离无奈的笑了笑,转身离去。
而陷入黑暗中的姜若瑶却心潮起伏,一双黑亮的眸子在夜色里闪着光。
她不明白林羽庭的用意。
明明口口声声称爱慕自己,也的确处处照顾维护自己,可为何一转头又能让身边的挚友与自己演一场郎有情妾有意的戏码。
他明明知道顾离对自己的态度,却还是把这么个危险人物往自己身边塞。
他明明知道自己处境艰难,却还是用女子最应该珍惜的名声贞洁来为他做掩护,这难道就是他口中的爱慕么?
甚至这样于她百害而无一利的诡计,无论是站在背后操控一切的林羽庭,还是实施计划的顾离,都没有想过与她实话实说!
他到底把她当做什么?是他口中口口声声所说的爱慕至极的姑娘?还是可以随意摆弄利用的棋子?
若是前者,他为什么如此利用自己?
若是后者,他又是从什么时候生出了利用自己的心思的呢?
是山洞里自己为他掩盖了行踪,还是那夜自己流露出了装乖卖好意思后,他顺水推舟以情爱迷惑自己?
林羽庭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哪一个是出自真心?哪一个又是为了利用?
姜若瑶看不明白,心中疑惑泛生,更是从背后生出涔涔冷汗来。
然而这层层叠叠的冷汗里又漫生出一丝一缕的庆幸来。
幸好自己今夜没有继续藏拙,而是在顾离的口中逼出了真话。
无论是林羽庭还是顾离,这两个人都太可怕了!
短短的两日相处,姜若瑶就在这两人身上感受到了似海深沉的心思,走一步便谋算了几十步。
疑心重的比父皇与邓奇还要厉害,一点点破绽也难逃他们的眼睛,且轻易不会相信任何人,说出来的话难辨真假。
即便你揪出了一点蛛丝马迹,他们也会立刻想出说辞糊弄过去,混了真话的谎言,只说一半的真相,都是掩人耳目的手段,若不是心智坚定只会被牵着鼻子走。
从林羽庭的营帐回来的路上,身侧有态度不明的顾离裹挟,身后有虎豹般敏锐的邓奇盯着,姜若瑶反而觉得自己格外的清醒,思绪也格外的快。
她接近林羽庭是为了避免前世被赐死悲剧的发生,可不是为了被人这样利用,被利用的同时还要接受那无所不在的提防和警惕。
她不想被莫名其妙的利用,也不想再被顾离这样的疯子针对。
虽然只有寥寥几次接触,可姜若瑶的直觉和前世的经历告诉她,林羽庭是个可怕的人,能得他信任常伴身侧的顾离也绝不会是个善茬。
她已经被卷进来了,已经和这两个人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既然她注定逃不开与他们的牵扯……
她不能和他们做敌人,可也绝不能做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
所以,她选择了向顾离摊牌
姜若瑶要告诉他,她不是个蠢人,他们的种种算计利用她都心知肚明,之所以出奇的顺利那是因为她有心的配合。
姜若瑶知道,今夜她与顾离的对话一定会传到林羽庭的耳朵里,她也是在间接告诉他,她愿意与他交好顺从,无需佐以情爱的手段。
也是为了告诉林羽庭,她姜若瑶既不是他心中当年那个天真单纯的小丫头,也不是人人眼中蠢笨呆板的十一公主,那些生发在虚幻假象里的情愫也时候被戳破了。
“哎……”
黑暗里,一声长长的叹息自姜若瑶的口中溢出,忧心忡忡于往后林羽庭对自己的态度。
“瑶儿为什么如此烦神?”
伴随着一道温柔的女声,帘帐被人轻柔的掀起一角,一点萤萤的烛火在小小的营帐里亮了起来。
一道倩丽温柔的身影闪了进来,烛火倒映在她的脸上,跳跃着温柔慈爱的光芒。
“母亲!”
姜若瑶看清来人脸庞时,不由得惊讶的唤出了声。
见梅婕妤半散着发髻,身上只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外衣,姜若瑶不由得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梅婕妤的手。
触手冰凉,显然是吹了许久的凉风。
姜若瑶不由得皱眉,将一旁搭着的披风披在了梅婕妤的身上,口中嗔怪道:
“夜这么深了,母亲怎的不早早歇息?出门也不知道多穿些衣服,若是在这种地方着了凉,就算有赵爷爷照拂,母亲也是会吃苦头的……”
面对姜若瑶的絮絮叨叨,梅婕妤温温柔柔的笑了笑,目光却落在了披风上,眉头慢慢的蹙出了一座山峰:
“瑶儿,这件披风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