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看着眼前满面阴沉的小史侯夫人和鼻涕眼泪的王子腾夫人,心里不悦。
这牢子收了自己的好处,那就好好地让自己跟母亲说话,怎么能任由这些人也这样在牢里畅行无阻?
一念未了,女牢子已经惊奇中带着三分恼怒走了过来,打量一打量小史侯夫人,气道:
“我说你,你是个搭头儿知道吗?
“我是看在同是女孩儿她娘的份儿上,放了王家的这位来问她闺女的情形!
“你不过是搀着人的拐棍儿!怎么那么多话?!”
薛宝钗听明白了女牢子的解释,盈盈起身,给王子腾夫人行了个礼,温声道:
“好教舅母知道,表嫂表妹她们都被移送狱神庙暂押。
“原本是无事的,但听说表妹在里头又讲了几句大不敬的话,言辞之中除了涉及陛下,还涉及太后娘娘。
“如今王家的诸位女眷,除了表妹之外,大约都还算平安无事。”
王子腾夫人用力地揪着自己心口的衣服,咬着嘴唇呜呜咽咽地哭:“我苦命的女儿……”
“舅母容禀。
“我刚听说,贾家除了几个成丁的男子都收监等候惩治之外,宝玉和所有女眷都只是禁足在家。
“听得说,乃是你们王家的女儿,咱们那位凤二奶奶出首,才算保住了贾氏一门女眷的体面。
“我今儿来,正是要劝我母亲和舅母等几位夫人,陛下圣明烛照,魑魅魍魉都是逃不过的。
“趁着太上和陛下对咱们几家子还算是有一分烟火情,该说的赶紧说了吧!
“就算是你们自己存了死节的心,多少也替我们这些根本什么都不知情的儿孙们想想!
“你们倒是想跟着西王一条路走到黑,可如今还有什么路给你们走呢?
“忠顺王府围了,清客相公抓了;愉王索性就在大理寺,隔不了多远就是他的牢房。
“剩下的还有谁能保下这么多家人?
“难道竟还指望无凭无证就会给大家官复原职么?!”
薛宝钗堂堂正正,大方直言。
听得王子腾夫人咬着嘴唇、眼神闪烁。
可小史侯夫人却不吃这一套,冷笑一声:“若照你这话,那先说后说的,总有个次序。
“先说的自是得着最大的好儿!
“可是宝姐儿,你忘了一件事:不论是什么案子什么旧情,都是有主犯指使,有从犯帮凶,有直接下手,有在旁策应的。
“你想让你娘抢先招供,那也要问问你娘,当年之事,她到底算哪一挂?”
薛姨妈被她凶狠的目光盯得红了脸,当着女儿的面,又不肯倒了架,昂首挺胸梗着脖子,也还一声冷哼:
“薛家在金陵,我自是那个蒙在鼓里、只是听命行事的。
“甚至我听我哥哥说过,都是小史侯从西王那里拿章程,再来责成他办。
“可我哥哥哪里来的死士办那些破事儿呢?可不就只得分派到几个兄弟姐妹手里!
“我们薛家是因为这样才掺合进去的。
“若说主犯,除了已经在宫里被押起来的西王,就便是你们史家了!”
小史侯夫人被这样大大咧咧的蠢话气得额上青筋都暴起来,咬牙半晌,说了一句:
“难怪当年我们老太太替贾二老爷挑媳妇,死活都看不上二姑太太!
“虽然你们姐妹一样愚蠢,可好歹你姐姐懂得分寸道理、亲疏远近!”
薛宝钗眼神一冷:“照着小史侯夫人的意思,我和我哥哥这亲生的儿女,倒不如您这三杆子打不着的姻亲亲近了?
“虽然当年的事情我统统不知道,但小史侯夫人也别打量谁是傻子,就听你三言两语,就把炭篓子都扣到自己头上!”
王子腾夫人一听大有道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推开了小史侯夫人,指着她的脸斥道:
“你们一家子利欲熏心的!不都是你们蛊惑了我家老爷,不都是你们牵线搭桥,才骗了贾家的旧兵符?!”
“夫人慎言!”小史侯夫人急了,一声断喝。
薛宝钗立即听出了其中的关键,脸色凝重起来:“什么旧兵符?
“贾家早就交了兵权,哪里来的兵符?就算有兵符,不应该在舅舅手里么!?”
王子腾夫人的脸不由得红了,咬住了嘴唇。
小史侯夫人松了口气,冷冷地瞥了薛宝钗一眼:“这跟姑奶奶不相干。”
“口出怨怼、结党敛财,跟擅动兵符、弑君刺杀,那可是两个罪名!”
薛宝钗厉声顶回去,“若只是前者,各家自作孽便自己受着,谁也不会多管闲事!
“可若是后者,那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平白无故的,我薛家凭什么要受你们的牵累!?”
两步过去,一把抓住王子腾夫人的胳膊:“舅母,虽然你与我娘不知心,但好歹是亲姑嫂!
“看在舅舅份上,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们是不是调兵了?用的究竟是舅舅的兵符,还是贾家的那个什么旧符?”
王子腾夫人迟疑了一瞬,下意识地躲开了小史侯夫人的目光,低声道:“没调兵……”
小史侯夫人和薛宝钗同时松了口气。
“而且,你舅舅一进京,皇上就借口让他禁足自省,把他的兵符收回去了。”
王子腾夫人尽力地替王家辩解,“之前贾家的那个旧兵符,十几年前就交给西王了!
“你舅舅这回进京根本就没跟西王府打过交道!
“不论外头发生了什么事,都与我们无关!”
小史侯夫人一脸怪异地看看她,再看看薛姨妈,最后看看薛宝钗,失笑出声:
“难怪我们老太太说王家一家子没一个是靠得住的,让我们离你们远点儿!
“我先前只以为老太太是看不上你姐姐和你,现在看来,王家的门风真是一脉相传!
“但凡有事,功劳自然都是你们王家的,但过错一定都是旁人的。
“你们家即便再搅风搅雨,出了纰漏依旧与你们家无关。
“好清白,好无辜,好可怜呢!”
小史侯夫人极尽阴阳怪气之能。
王子腾夫人和薛姨妈都有些脸上挂不住。
但相较而言,还是王子腾夫人知道的更多,嘴也更硬:“怎么?难道我还说错了?
“一起头儿在西王跟前跪着起誓的不是你们家?
“大史侯不答应掺合,不也是你们家自己平了后院?
“你们家收买我王家的仆人,偷偷跟薛家要了那些古方,做了那孽……”
小史侯夫人睚眦欲裂,扑过去一把捂住王子腾夫人的嘴:“你这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