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帝急着出门,索性吩咐了让太医院的药备好了再随后赶来;他自己只跟太后匆匆说了两三句,定更的梆子敲完没半刻,便悄悄带着大队人马出京狂奔而去。
至于宫中朝中尚未安排妥当的事情,随时想起来随时派人回来传话。
太后这边被黛玉和探春温言安抚住,敦诚亲王亲自安排了太后銮驾,又通知了太子妃和贾元春,翌日清晨便要随驾出行。
理由就照着探春的话,给得好看:皇帝奉太后,与太上、太子至行宫庆元宵,并巡狩北地。
万皇后听说了这个理由,连脑子都没动,当即就炸了。
“顺便”去大明宫传话的陶翰直接被皇后娘娘找了个茬儿,就摁在坤宁宫门口打了一顿。
屁股上鲜血直流的陶翰哭着放弃了跟随昭明帝和他师父陶行简去长安驿的差事,把自己最信得过的一位师弟派了出去。
好在昭明帝后来派回来送信的人勉励了陶翰两句,又把他顺理成章地安排给了林黛玉,并且直接给万皇后下了“禁足”的旨意。
万皇后被这个旨意气得砸了半个坤宁宫寝殿。好容易才被苏虹劝下:“大晚上的,陛下又不肯回来跟您当面说。
“先睡吧。明儿早上,一开宫门奴婢就出去打听详细情形。若是有什么不开眼的捣鬼,奴婢定要亲手撕了她!”
按住了万皇后,便相当于按住了大明宫。
而一早与胞弟诀别、辰时得知荣国府被封禁查抄、午时知道贾政丧命、哭得两只眼睛都肿成桃儿的贾元春,酉时却接到通知:
凌晨,寅时出发,侍奉太后去铁网山行宫。
“铁网山?”贾元春全身都开始发抖。
抱琴却觉得也许是个转机,一边忙替元春和自己收拾衣服用具,一边兴奋地安慰:
“家里胡闹,娘娘在宫里怎会知道?何况这一行又是去侍奉太上和太后的。
“想必是太上还念着旧,想让陛下放过咱们家,也不一定呢!”
放过?
怎么可能……
贾王史薛一家子都没放过,还有镇国公、理国公等等数家,甚至连愉亲王都打断了手足……
贾元春用厚厚的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微阖的双目眼皮乱颤,浑身发冷。
她知道自己一得到消息就应该脱簪待罪,更知道自己最好将一切知道的过往秘辛都出首上报……
可是她心底总是存着侥幸——皇帝既然连宝玉这样的男丁都不打算怪罪,更何况是自己这个曾经的枕边人?
——三妹妹和林妹妹在太极宫奉承了那么久,总该起点作用吧?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她本想就这样龟缩着、等待着,看看事情能不能出现转机,可谁知道,忽然冒出来这么一桩。
铁网山,行宫。
那不是往日打猎的地方么?
天寒地冻的,去哪里做什么?
总不能真的是去过元宵节罢?!
元春怀着满心忐忑,到底还是听了抱琴的话,敷着双眼,倒下小睡。
至于东宫的太子妃,亦是两眼一摸黑,百思不得其解着预备了行装。
冬夜黑沉,窗外北风凛冽。各种缝隙里嗖响的哨音,多多少少还是能钻进太子妃的耳朵里。
太子妃睡不着,眼睛直瞪瞪地盯着帐子顶上的百子嬉春图纹,许久,才小声问帐外值夜的心腹宫女:
“你说,怎么不昨天出发?”
宫女打了个呵欠:“昨天太上和太子心血来潮一走了之,谁来得及追啊?”
“那今儿白天怎么不张罗?”太子妃心里不妥的感觉越来越重。
宫女越发困倦,迷迷糊糊的:“自是早就定了今儿要抄那十来座府邸,所以才走不开。
“娘娘,睡吧,丑时便要起身,一路上还要服侍太后、应酬那个罪臣家的贵妃,精神短了可不行……”
太子妃嗯了一声,可还是睡不着,迟疑了一瞬,低声又问:“可若是无事,为什么带贵妃不带皇后,带义敏县主却不带昭庆郡主?
“皇后娘娘对延嘉殿那二位一向严防死守,尤其看昭庆郡主不顺眼。如今独独把她两个留下,岂不是要打起来?
“……”
账外宫女的鼻息已经绵长。
太子妃翻了个身,忍不住自言自语:“听说还带了二皇子……
“可既然带了皇子,便应该把皇子们都带上,如何只带了一位?三皇子、四皇子又没听说病了……
“还有,既然是出门过节,好歹身边应该带着些应景凑趣的词臣,可是一个翰林都没听说带了……”
念到这最后一句时,猛地坐了起来!
对啊!
为什么一个文臣都没带!?
武将里近日最得宠的、禁卫大将军冯唐,竟也留下了!
帐外的宫女被她这猛然的动作惊醒,忙也坐起来,帐子揭了一条缝:“娘娘,怎么了?”
“我问你,这几日可有文臣出京?”太子妃满面凝重。
宫女想了想,点头道:“今儿一早,听说太上和陛下新爱上的那个曹谕,就是吏部曹讽的幼弟,新科的进士,他出京了。”
哦,这一个顶仨。
果然就是出去过节的……
太子妃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倒回了床上,揉揉眼:“罢了,睡吧。”
宫女露出笑容:“这才是正经!”
太极宫和大明宫,不知多少宫室,都在重复着相似的对话。
丑时三刻,太极宫和大明宫都有了动静,梳洗、参茶、紫姜、一两口粥品点心。
寅时,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太极宫门口,仪仗排开,趁着天色仍黑,太后携太子妃、贵妃贾氏、义敏县主,并贴身掌事姑姑孟氏、宫女紫鹃、雪鸦,离开了京城。
黛玉带着冯唐、司徒盛、陶翰、楚刈,一直送到城门口,才被强令回宫。
直到太后仪仗过完,城门才算正式开了。
却说黛玉一行,刚回到太极宫门口,便有禁卫迎上来,低声禀报:“东王听说九府查抄,要见陛下,听说陛下出京,便要见主事之人。
“小人们正急着请郡主示下,您看是请智通大师、敦诚亲王、曹大人哪位过去,还是您亲自去瞧一眼?”
黛玉叹气,叫了司徒盛一声:“看来,忠勤县公是把陛下赐我金牌之事,这么急着便散出去了?”
司徒盛摸了摸鼻子,没敢吭声。
想起昭明帝临别说的“得东王之助便能稳守京城”,黛玉在马车里坐直了,细声细气:
“罢了,我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