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重漕运。
所以运河沿线的码头,永远都是最繁忙的。船进船出,吆三喝四,人流如梭。
不过,这三天以来,苏州码头无声无息。所有的货船都在排着队,静悄悄、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搬着货。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飘着北静王府旗的大楼船,靠在了码头岸边。
里头的几个护卫,非常“客气”地通知了码头管事的一句:“王爷喜安静。”
可是,这样安静地上下船、出入货,实在是效率太低了!
——王爷究竟什么时候走啊?!
有人小心地跟出来买东西的护卫试探打听,却被护卫利了眼神喝问:
“窥探王爷行踪!你们想做什么?是不是想刺王杀驾!?”
来人赶紧赔笑着打躬拱手走开。
一转身,一口吐沫啐在地上,悄声地骂:“什么王八玩意儿?还刺王杀驾?戏看多了吧?
“他算哪门子的王驾?一个无职无权的异姓王,连个后代都没有,都不知道是不是太监!
“说是来平水患,追着个孤女满苏州跑,太上那八十棍子怎么没打烂了他!?”
自古以来,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北静王这条大船一堵码头,不知道让多少江鲜河鲜无法按时上岸、按时发船。
买卖人家可不管你有没有被北静王拦了路,他只管他到时间没收着货,那就要赔钱!
这一两天还能哀告一二,到了第三天,这鱼虾倒能在水里活着,可水果嫩菜怎么办?
北边的富贵人家还都翘首等着呢!
不知道多少人开始暗戳戳地骂娘,顺便把流言里的四十棍改成六十棍又改成八十棍。
再把北静王卧床躲羞一个来月,改成了伤了根本再无子嗣可能。
——那不然的话,他高高在上的一个什么王爷,他跟一个小女子这样较劲?
中间还夹着太上皇的话?
他是疯了吗?
想造反么?!
既然都不是,那就必定是那顿打把他打坏了!不然他不至于这么嚣张愚蠢!
于是,“北静王因为觊觎昭庆郡主不成,被太上皇八十棍子打得断子绝孙”的小戏文段子开始悄悄在苏州流传。
而大船之上,已经听说这个段子的人,唯有一个护卫,和他匆忙跑去禀报时碰上的曹谕。
曹谕听得脸色大变,忙拉了他悄声嘱咐:“不论如何,王爷今夜或者明晨,必定会离开苏州。
“这么难听的混账话,王爷一走,也就不攻自破了。何苦咱们这个时候报上去让王爷生气呢?
“万一王爷一怒,在苏州开了杀戒,不论是冲着谁,那这江南水患的平定之功,可就全没了!”
护卫虽然不懂,但觉得听曹先生的话指定不会错,马上点头:“是!属下必定守口如瓶!”
曹谕拍着护卫的肩膀,赞他“格局不凡”,又记了他的名字,保证日后必定举荐,然后才亲热地让他去了。
至于自己,则悠悠然看看江景,然后去寻欧阳宝聊天。
欧阳宝正在咬牙切齿地看江阴县急送来的账簿,跟上头那一堆数字较劲。
曹谕仔细瞧了几眼,便偷着乐,看看左右没人,低声调侃:
“贵卿大人,你这县里的蛀虫,比咱们船上一点儿都不少啊!”
欧阳宝忙扫视一圈儿,才翻个白眼埋怨道:“你少得意!等北王回京,江南的账有你看的!
“有本事,你到时候别找我帮忙!”
曹谕贼笑:“我告诉你,老左在淳安!到时候我不用找你,我找他就行!”
“滚!”欧阳宝恨不得在他脸上挥一拳,“不看在你长兄份儿上,你看我怎么整你!”
曹谕嘚嘚瑟瑟地嘿嘿笑着,晃着八字步,哼着小曲儿,转身走远。且去寻其他的官吏们嘘寒问暖、胡扯八道去了。
这两个,正如邴梅林所猜测的一样,正是昭明帝放在北静王身边的眼线“奸细”。
前几天,也各自都收到了京中皇帝送来的密信。
所以如今此时,除了各自任上的正差,他们还多了几项要紧的任务:
头一条,就是太上已经下了江南,令他们暗地里留心踪迹,保护安全;
第二,引导北静王追踪昭庆郡主,把事情闹大,让太上太后撞见北静王的不法现场,令其在太上跟前彻底失宠;
第三,保护昭庆郡主的人身安全。
整封信最后,还有一句:若遇紧急情况,以昭庆郡主的安全为首位,其他的都往后放。
所以曹谕从北静王出发往苏州开始,就提心吊胆,吃不好也睡不好。
粘人的尾巴一样时刻跟着北静王,一副忧心忡忡、忠心耿耿的模样。
谁知倒令北静王和廖长史同时对他实现了全心信任的小目标。
一直到昨晚,他发现这位昭庆郡主竟然连路上挖大坑的损招儿都能使出来时,他才算对这小女子的安全头一次有了信心。
更何况,那位陛下寻找许久的智通大师,还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
“昭庆郡主已经知道太上太后在苏州的消息。与此同时,陛下给我的信里提到了你,我也跟她说了。
“所以,如今她已经挖好了更大的坑等着北王,你只要顺其自然,配合即可!”
这也是上午归来,当他发现邴梅林给北静王出了更加阴损毒辣的主意之后,并没有想办法阻止的原因。
他现在简直对这位昭庆郡主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这一连串的激将法,便是个泥人儿,也被她把那三分土性儿变作了十分脾气!
果然,听了邴梅林的建议,北静王立即派了廖长史去太湖继续追踪昭庆郡主一行的游玩脚步。
而他自己,则定好了午时之后,便去林府外的酒楼蹲守。
如今北王正在自己舱内补眠,邴梅林自告奋勇先带着几个护卫去了酒楼盯梢。
余下的众人,则有些忐忑不安地东一丛、西一簇,跟关系好的人偷偷议论:真堵着了林郡主,该怎么办!?
曹谕跟着众人一起愁眉苦脸:“那是个连外家都敢说不要就不要的烈性女子……”
众人的表情越发扭曲。
那你倒是劝王爷啊!
你跟我们说这些有个卵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