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外头人来报:“镜伯和楚内官回来了。”
林黛玉精神一震。
又过了片刻,楚刈进来,行了礼,一脸憋气。
黛玉和孟姑姑奇怪地看他:“怎么了?”
“回郡主的话:什么都没打听着。”楚刈闷闷的。
孟姑姑惊讶:“为何?庙里不让进?”
楚刈摇头:“让进,随便看。但一开始说住持不在,出外访友,午后才回。还请我们吃了寺里斋饭。
“可是我们直等到未初,那住持回来,却又说自己病了,风寒。镜伯恼了,说改日再来。
“他又跑来,说已经吃了药,还陪我们饮茶。可是,他提问,我们回答时,他便清醒;我们提问,他便困倦迷糊,避而不答。
“我观此人根本没有跟我们交谈的意图,便索性告辞。
“谁知临出大门时,他却说,后日乃是下元不便,看郡主是明日方便还是大后天方便,他来上门赔罪。”
楚刈满面懊恼。
他怎么当时没果决些,一拳把那臭和尚打落门牙呢?也好过让郡主被人这样欺上门来!!
林黛玉却微微一怔。
这和尚,不愿意在寺里说话,却要来林府说话?
“你们跟他说话,有没有提到是我让你们去找他的?问他的问题都是什么?”
楚刈揉了揉鼻子:“镜伯上来就说,曾与甄家有旧,想打听一下他家是否还有故人在世什么的……”
林黛玉叹了口气。
镜伯独处老宅多年,并不与外界三教九流多打交道。一上来便亮明车马,难怪对方不接招。
想了一想,黛玉道:“你让倪二去一趟,告诉住持和尚,明日辰时我有空。”
楚刈一呆,便又气又急又愧:“郡主何必亲自见他?我入夜再去一趟,多少事都能打听得来!”
入夜?!
黛玉呆了一呆,失声笑了出来:“打,听?!”
可不是么?
先打了,再听人家说。
倒是宫正司的在行手段!
楚刈红了脸,却还硬撑着不肯退却。
黛玉笑道:“你也听见了前天镜伯说的,苏州城现在的僧纲司都纲乃是蟠香寺的方丈。
“我果然只是要知道葫芦庙和甄家的事情,便索性差人去跟上蟠香的觉新师太说一声。
“上下蟠香寺之间还是有三分香火情的。到时候僧纲司都纲出动,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小小的葫芦庙,我什么消息打探不来?”
好似,也有道理。
楚刈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但总是没想到。
黛玉笑道:“可如今看来,不仅是我们想跟那住持和尚探听甄家的消息,那住持和尚也有话想跟我说。
“且,不能在他庙里,而是要来咱们家。”
楚刈一惊。
黛玉笑笑:“那就让他来嘛。你就在我旁边站着,一个和尚而已,你还怕他能怎么着了我不成?”
楚刈勉强同意这个说法,只得出去命倪二传话。
一时倪二回来,禀报进来:“明日辰时,桃源寺住持觉善大师将登门拜访。”
桃源寺?
黛玉愣了一愣。
楚刈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桃源寺本是个古庙,据说从西晋便有了,传到如今。
“只是先前寺内狭窄,所以百姓们起了个外号叫葫芦庙。其实本名桃源。
“那住持和尚管下蟠香的方丈叫师叔,跟郡主遇到的觉新师太她们,是同辈。
“听说他这个法号是他自己起的。
“许多人说他配不上这个‘善’字。说他经历复杂,早年间还俗过,还娶过老婆生过儿子。到现在也常常胡说八道,私下里还常犯酒戒。”
黛玉凝眉。
看来此人要跟自己说的事情,只怕还不少呢!
看看天黑,众人休息。
黛玉和紫鹃小红却挑了灯,抄书摹画,直到快四更天,才草草收拾睡下。
翌日黛玉起得晚,孟姑姑等却谁都没张罗着叫她起身,看看卯时三刻了,才传了早饭来,喊黛玉起来吃饭。
黛玉盥洗吃饭才毕,觉善来了。
照例在花厅竖起屏风。
黛玉在屏风后仔细看看,却见这僧身材矮小,满面风霜,唯有一双眼,寒芒微闪间,露出一丝野望。
“小僧觉善,见过昭庆郡主,阿弥陀佛。”觉善一身干净僧袍,简单朴素。
黛玉也站起来微微欠身:“和尚多礼了,请坐,上茶。”
照例楚刈和孟姑姑在她身后站着,晴雯端上热茶点心。
觉善头都不抬,只垂眸看着地上,点头道谢。
“听说,桃源寺原狭窄,世人都称葫芦庙。如今你间壁甄家人去楼空,地方无主。竟被住持和尚直接拿了去盖成自家庙宇,倒也便宜。”
黛玉含笑开口,便是咄咄逼人。
觉善合十点头:“此事小僧有下情,郡主容禀。”
“嗯,你说。”黛玉靠在了椅背上,悄悄打了个呵欠。
觉善听到了这一声小小的呵欠,顿了顿,有些犹豫。
“嗯?”黛玉疑惑。
觉善咬了咬牙,想起那人的话,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小僧自幼在本寺出家,做沙弥做到了十六岁。
“隔壁的甄家,亦是极为熟识的。他家有个女儿,乳名英莲,从出生,便常被甄爷抱过来玩耍,我们都认得。
“那年元宵节,甄家的下人姓霍的,带着小姐儿出去看灯,却没了踪影,我们寺里的人都跟着一起找过。”
黛玉在屏风后头,听得坐直了身子。
“后来三月十五炸供,是我不小心,油锅火逸,烧着了窗纸,不仅烧了自家的庙,还烧了甄家。”
说到这里,觉善满面羞愧,低头合十念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稳一稳心神,才又续道,“寺庙被毁,师父大怒,逐我出寺。
“我无处可去,便还俗,回了老家。因缘际会,入了衙门,成了门子使役。”
黛玉听得皱起了眉头:“你老家在哪里?”
“应天府。”
黛玉眼中精光闪过,声音轻快了许多:“你接着说!”
“衙门的差事轻省热闹,跟我在寺里苦修截然不同。我娶了妻,生了子,日子过得,很好。”
觉善苦笑了一笑,“直到有一天,我那东屋赁给了一对父女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