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父亲母亲,竟然是这样扭曲的关系、狠毒的心肠么?
元春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半晌,苦笑着看向探春:“想来,父亲这些事,三妹妹还不曾告知林妹妹吧?”
探春默然片刻,冷漠地看向元春:“所以呢?娘娘打算让我做什么?”
元春苦笑着摇头:“她被人这样害,做什么都是应当的。只是我娘是舅母,还罢了。
“若是让林妹妹知道她嫡亲的舅舅也默许这等恶行,怕是要伤心欲绝。三妹妹不说正好。
“我只想问三妹妹一句,林妹妹有没有算到我会召你入宫?她有没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探春意外地看了元春一眼:“我倒没想到,娘娘跟林姐姐倒是知己。
“林姐姐让我跟娘娘说:她只能帮到这里。余下的,端看老太太和娘娘是否躲在梦中不肯醒了。”
元春颓然坐着,梦游一般,传令抱琴仍旧送他们出去,自己则跌跌撞撞回了寝殿,一头倒在床上,放声大哭。
邢夫人正舒服着,便被告知不必辞行,可以带着哥儿姐儿出宫去了,不由有些发懵。
路上忙又跟两个人对了口供,回家去糊弄了贾母一番,不提。
凤藻宫这里,昭明帝来得晚,只赶上了探春和元春的几句话,不由得紧皱着眉回了御书房。
元春当夜便起了高热,噩梦连连。却咬紧了牙关,不仅只字不说,甚至连食水汤药都喂不进去。
昭明帝听了消息,亲自叫了太医过去看视,撬开牙喂了药,这才缓缓退热。直到第三天,元春终于清醒了过来。
一醒过来,听说是昭明帝命人来看,因垂泪求见。昭明帝倒是想听听她怎么说,当天处置完了政务,便过来见她。
元春也不施粉黛,松松系了头发,穿着素白长袍,跪在殿中,竟是求昭明帝给薛家大姑娘一个参选公主侍读的机会。
昭明帝大奇:“你不替你母亲求追封,倒替薛家求前程,是何道理?”
元春惨然一笑:“先母罪不容恕,如今能得贾府风光大葬,已经是陛下和太上开恩了。
“我之前是不知情,如今既然知道了,哪来的脸还替她求什么追封?!
“至于替薛家妹妹求前程——此事一毕,我便不欠王家和薛家什么了。
“从今往后,我安安生生地在宫里做我的贾氏妃嫔,他们怎么样,再也不与我相干。”
又朝着随行在昭明帝身侧的陶行简举手加额行了半礼:“我出不去,林妹妹也最好别进来。还请陶监再去看望林妹妹时,替我转一句‘对不住’。”
“这等事没有让人代的。你们日后总有再见之时,到时候你当面跟她说便是。”昭明帝听了这话,倒比往日和缓了三分脸色,“薛家之事,朕允了。”
再丢下一句“养病吧”,转身便走了。
万皇后听说,心中虽有不甘,转念一想,既然只是选个公主侍读,又不是入宫当差,便勉强放下了。
倒是她身边的大宫女朱樱发觉她不大高兴,转手又去克扣凤藻宫的米炭,却被留了个心眼儿的卢长庆逮了个正着。
卢长庆一声冷笑,朱樱只能临时转了话风:“贾妃病着,饮食精致些,炭火也充足些。倒春寒最难将养的。”
待卢长庆奉了陶行简的命,悄悄再去看黛玉时,便笑着学给她听:“我从未见朱樱跑得这样快过!”
黛玉叹息:“若是娘娘真能想通,贾家或者还有一条活路。”
卢长庆则立即摇头不赞同:“贾妃娘娘在深宫自顾不暇,他们家的爷们儿一个顶一个无能又胡闹。若真是只纨绔倒也罢了,怕就怕还总想着掺和些什么。”
黛玉一惊:“小卢公公听说了什么吗?”
“那倒没有。只是贾家毕竟是百年大族,若真说一家子爷们儿个个颟顸至此,小的总有些不信。”卢长庆忙再说一句,便告辞。
黛玉知道留不住他,便含笑谢了,让人悄悄地送他从角门出去。
贾府这边,王夫人择定停灵三七二十一天,又请了高僧念经超度亡魂,又请了道士打醮解冤洗业。
贾母等人便商议,既然贾珍要带着家人还乡,不如将王夫人灵柩这就送回老宅安葬。
因又思及秦氏之棺还在铁槛寺寄放,心下犹豫,不知是否也应该此次一起送回南方,还是就留在京城。
思来想去,既然此事已经在太上和当今跟前过了明路了,不如就请贾妃娘娘请皇家的示下,看该怎么办罢了。
忙又送信入宫。
贾元春病才刚好,又接到家里这信,不由苦笑。万般无奈,只得命抱琴去太极宫递话,只说有日子不给太上太后请安了,十分想念。
太极宫回话:下晌去延嘉殿品茶听琴。
元春暗松了口气。
太上与太后仍旧在下棋。
元春去了,自觉地亲手泡了茶,奉在二圣手边,然后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一旁观棋。
一局棋罢,太上吁了口气,瞟她一眼:“病了?”
元春恭敬低头叉手欠身:“是,偶感风寒,已经好了。”
“你母亲,下葬了?”太上极不以为意,只低着头捡棋子。
太后更是一言不发。
元春轻声道:“先母停灵铁槛寺。因宁府辞爵,族兄即将回江南老宅重事耕读。家里正打算便请他将先母和先秦氏的棺椁一起带回去安葬。”
太上的手捏着一枚棋子,悬在罐子上方,停住。好一会儿,才松了手指,让那枚棋子落了下去,声音低低的:
“嗯。”
太后抬头看了太上一眼,再回头看着元春,一皱眉:“怎么瘦成这样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你那娘家事儿太多,你以后也别太惯着他们,该打骂几句的还是要伸得出手才行。
“不然,真惹了祸,皇帝第一个先拿你出气,你可多倒霉呢?”
也不等元春解释,挥挥手让她走。
戴权笑着上前,“送”元春出去,到了大殿门外,才轻声劝了一句:“算了吧,别管了,管不过来的!”
“戴相,多谢您!您老都能心疼我,可我家里……”元春低下头,眼泪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我再不管,他们闹得更难看了。到时候,为难的可不只是我啊!”
戴权笑容一凝。
看着元春走远,戴权的脸沉了下来,低声自语:“可以啊!学会威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