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只得退回来,苦着脸低声告诉宝玉:“二爷,您把孟姑姑惊动起来了,她老人家放了话,不许您再呆在这里……
“二爷,您听话,有事儿明天再说。请了老太太和太太,一起过来,当面锣对面鼓,也有个人证不是?”
“我不!我就要现在见林妹妹!你们不让我见她,我今天就死在这里!”宝玉顿时急了,再度大放悲声:
“林妹妹,妹妹,你给我开开门,让我进去!我只跟你说一句话!好妹妹,我的心都要碎了……”
话越说越稠密缠绵,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那婆子只觉得毛骨悚然,急急阻止:“二爷,您别说了!您说这个话,孟姑姑听着,她敢上奏皇上惩治您!您还真不要命了吗?!”
“我见我的林妹妹,皇上做什么要惩罚我?你个不识字的鱼眼睛,你懂什么……”宝玉哽咽着反驳了婆子两句,再度张嘴大喊:
“林妹妹!妹妹!你出来!”
这话说的,婆子也恼了,隔着门叉腰道:
“宝二爷!对我们姑娘来说,您是外男!男女七岁不同席,礼教大妨现摆着!您都十四了,还这么闹,这不是凭空给我们姑娘泼脏水么?!
“我再什么都不懂,我懂得若是在外边儿平头百姓家,您这样的早就被姑娘的父兄乱棍打死了!
“您这样闹,是仗着在自己家没人敢怎么着您,还是欺负我们姑娘没了爹娘没人撑腰了?!
“您既然觉得您有理,那您白天再来!我到时候请了老爷太太来,凭您爱怎么就怎么!”
宝玉被婆子骂得一个字都回不出来,气得浑身乱战,脸都白了,指着大门,“你”“你”了半晌,忽然哇地一声,把晚上吃进去的饭和药,一起呕在了门边地上!
夜半时分自然看不清楚吐得到底是什么。
后头缩着脖子已经吓傻了的小丫头魂飞魄散,声调都变了,扑上来哭喊:“宝二爷!宝二爷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吐血了?!”
里头的婆子被这一声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求饶:
“二爷,您别吓唬奴婢,晚上开姑娘的院门让爷们儿进来,实在是会要了奴婢的命啊!奴婢求求您了,就当是饶奴婢一命,您赶紧回去吧!”
不知何时,孟姑姑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先赞了一句:“不错。”
然后才看着那院门,静静伫立,一言不发。
这边小丫头边哭边仔细看地上,才发现不是血,而是喝的药,终于放了心,哭着扶宝玉起身:
“二爷,这实在不合规矩,谁有八个头也不敢开门的。您快回去吧,让老太太、太太知道了,奴婢的命就保不住了!”
一语未了,远处已经有灯笼闪耀,两乘软轿飞快地往这边来了!
“二爷,怕是,怕是老爷太太都来了……”小丫头现在已经吓得哆嗦,扶着宝玉,牙齿咯咯打架,冷汗一层又一层。
宝玉稍稍缓过来一些,夜风一吹,头脑也清楚了一点,虚弱地说道:“无妨。你就说是发现我偷跑,你不放心跟出来的。”
“是!谢二爷救我!”小丫头眼泪哗哗地流。
软轿到了跟前,众人定睛一看,却是王熙凤带着来喜家的来了,后头还跟着一乘空的软轿!
“宝兄弟这是撞客着了吧?!看来前儿的邪祟还是没驱尽啊!
“太太有令,今儿宝玉房里值夜的大丫头打二十板子,其他人打三十板子,怡红院和园子放人出来的守门打四十,赶去庄子上种地!”
王熙凤笑嘻嘻地说完,又看了一眼那个已经软倒在地的小丫头,皮笑肉不笑地一指:“这个,堵了嘴绑起来,先关柴房。明儿太太空了,再好生发落她。”
“凤姐姐,不与她相干,是我自己……”宝玉挣扎着还要维护那个丫头,却被王熙凤一把摁住,啧啧两声:
“哎哟哟,瞧瞧,宝兄弟病得真是沉重!快来,扶你宝二爷上轿回房,麝月已经预备好热茶热水干净衣服,眼巴巴地等着呢!”
两个媳妇上来,二话不说把宝玉架上了软轿,根本就不理他有气无力地“林妹妹林妹妹”,小厮们麻利起身,轿子飞快地先走了。
王熙凤这才走过来,看着人再拖走了小丫头,再看见门前一滩呕吐秽物,皱皱眉,帕子捂了鼻子,上前几步,轻轻叩一叩大门,温声道:
“对不住,多有打扰。二爷怕是有了心恙,冲撞了。可没吵醒妹妹吧?明儿白天我再来赔不是,赶紧先歇着吧。外头我会着人打扫,不必你们管的。”
又命身边跟着的来喜家的:“快叫人来收拾了,脏兮兮的,什么样子?!”
来喜家的恭敬答应。
王熙凤这才上了轿,丢下一句:“这儿就交给你了。我去先回去回太太一声,省得她惦记着。”
走了。
来喜家的拧眉看看四周,空无一人,再看着梨香院的大门,忽然鼻子里哼了一声,重重一口啐在地上,咬牙低声骂道:“狐狸精!”
大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孟姑姑站在门里,静静地看着她。
来喜家的吓一大跳,连退几步,发现是孟姑姑,这才松口气拍拍胸口。又惊觉自己刚才出言不逊被她听见了,忙陪笑着连连屈膝。见孟姑姑仍旧岿然不动,咬咬牙,扑通跪倒,左右开弓,狠狠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咣当一声,门又关上了。
来喜家的这才哭丧着脸站起来,飞跑出去找人拿扫帚水桶来打扫。
孟姑姑在门里,看着守门婆子,微笑了笑:“你很不错,明儿再赏你。”
婆子苦笑一声:“不敢。奴婢日后能留下这条命,就是太太慈悲了。”
“不妨。有姑娘呢。”孟姑姑遥遥看着林黛玉房间的灯亮了起来,冲那婆子点一点头,快步走了回去。
进门一看,今儿值夜的雪雁正给坐在床上的黛玉递手帕子擦泪。
见她进来,林黛玉不等她说话,便泣道:“姑姑,请跟陶监说,先父的禫祭之后,我要立即离开这里!”
“好!就等你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