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张口结舌,后退了半步。
后头跟着的仆妇中恰有周瑞家的。
她因林家旧宅的事,这几年总是缩着脖子走路,今次好容易王夫人肯带她出门,又允她贴身服侍,她怎肯放弃这么好的出头机会,不狠狠表现一把自己“忠心护主”?!
当下迫不及待越众而出,竟冲着孟姑姑挥舞着手臂喊道:“我们小爷屋里的事,自有我家老爷太太管着,与你什么相干?!”
林黛玉眉心一皱:“这位乃是宫里来的姑姑,周家的不得无礼。”
“别拿宫里来的唬人!我们大小姐还是宫里的娘娘呢,也没这么大的架子!不过是个姑姑,倒想着给我们一家子当祖宗了,她配么?!
“外四路的表妹插手表哥屋里的事儿,这官司别说是打到皇上跟前,便是打到玉皇大帝跟前,那也是无理的!”周瑞家的不屑地斜了黛玉一眼。
这话说的,竟然逻辑正确!
林黛玉忍不住看了孟姑姑一眼,甚至想要笑一笑。
孟姑姑也诧异地仔细打量了周瑞家的一番,破颜笑道:“人才啊!贾氏要都是这样脑筋清楚的人才,倒未必会败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了!”
周瑞家的脸上得意之情还没来得及收,便忙又反驳:“谁说我家败落了?!我们大小姐现在宫里当娘娘,那就是皇上爱重我们家的证据!有皇上的爱重,我们家哪怕做官的人再少,那也是望族!”
此言一出,便是黛玉都想替她叫好了。不由赞叹地也点了点头:“周嫂子若做官,说不准比舅舅做的还好呢!”
周瑞家的得意洋洋,一时竟撇着嘴,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孟姑姑呵呵轻笑,瞬起瞬收,又跟着周瑞家的那一声哼,也冷哼一声:“可惜,本官不吃这一套!
“本官来之前,陶监就担心,贾氏树大根深,荣宁二公府仗势欺人,所以特意让本官去尚仪局待了一阵子。所以如今,本官乃是正五品尚仪,吃的乃是皇家俸禄。
“今次你家闹出来有妖人行法害人之事,那就该立即上报京兆府,请有司查证、论罪判罚。”
王夫人听着便是一惊!
尚仪局!?元儿入宫便是托人去的尚仪局做女史,六尚之中,尚仪居首,正管的左右尚仪必定都是皇后的心腹!
这若真是得罪了尚仪局,岂不是把皇后娘娘得罪死了……
忽然想到前儿听见的那个消息,心里又微微定了下来,神情也渐渐放松——
无妨!这个皇后,呵呵!
周瑞家的听得有些胆怯,可偷看了王夫人一眼,一见那气定神闲,顿时又硬气起来:“我自己家的事情,我自己家会处置!何况根本就不是什么妖法!”
孟姑姑冷冷地看着她:“本官如今亮出品级,就是要跟你当家夫人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跟前指手画脚、吆五喝六?滚开!”
“瞧姑姑这话说的!我们家夫人来戒饬自家亲外甥女,您一个外人都能护在头里。我是我们家太太的陪房,我在我们自己家说句话,难道还犯了朝廷哪条律法不成?!”
周瑞家的硬顶上来!
“啪”!
一声脆响!
孟姑姑一个大耳刮子狠狠地抽在了周瑞家的脸上!
顿时便是五条红指痕,明晃晃直扎人的眼!
“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过一个家奴,你在我眼前也敢无礼叫嚣,你主子管不了你,那我便替你主子好好管管!”
孟姑姑晃了晃自己的手腕,皱眉向后:“这么打人果然手疼,晴雯,去厨下给我拿一条烧火棍来!”
晴雯脆生生答应一声,拎着裙子一溜烟儿便跑去了小厨房。
王夫人使个眼色,顿时来喜家的、来旺家的两个陪房便要赶去相拦。
雪雁和春纤不动声色地低头快步跟了过去。
唯有紫鹃,急得脸上发红,却被小红死死拉住,只得定定地站在黛玉身边,一动不动。
“我是正五品,而你,与夫君同品级,从五品员外郎的妻子,乃是从五品的宜人。我恰好大你一级,对否?王宜人?”
孟姑姑好整以暇看着王夫人,满面笑谑。
王夫人的脸色渐渐发白。
她的元春乃是贤德妃,正一品内命妇,她身为元春的母亲,理应是正四品郡君!
可是,省亲的时候,她才一开口问及,元春便脸色僵硬地敷衍了过去。后来还是抱琴偷偷告诉自己,元春为她请封的折子,被皇后娘娘驳回了,理由正是:苛待孤女,德不配位!
皇后娘娘甚至还扬言,要跟皇上商议,把自己身上的诰命一撸到底,让自己只做个“太太”,一辈子够不上“夫人”的称呼!
“是,是……妾妇王氏,还未给尚仪行礼,请尚仪勿怪!”王夫人急忙给孟姑姑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
“免了。”孟姑姑摆一摆手,毫不在意,却依旧笑眯眯的,“我来问你,鸳鸯在你儿子院子里,搜出了什么东西啊?”
王夫人站直了身子,低头不语。
“王氏,本官在问话,你还不从实说来,是不是要等本官请皇后娘娘凤旨,亲自去问你家史氏老夫人?!”孟姑姑厉声喝道!
“实在是,难以启齿……”王夫人无奈地看了周瑞家的一眼。
周瑞家的不情不愿地上前半步,从怀里摸出五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和一个写着宝玉年庚八字的纸人来,双手奉到孟姑姑面前:
“就是这个了。鸳鸯姑娘正带着人去我们二奶奶院里,说只怕也有这么几个脏东西。”
孟姑姑嫌弃地看了一眼,令她:“连同小王氏那里的一起,找个信封装好了再拿给本官。”
周瑞家的答应着,退了下去。再偷看一眼王夫人的眼色,立即便小跑了出去。
“王氏,当今陛下最厌这种装神弄鬼的愚夫蠢妇!你家小儿落生便从口中掏出来美玉云云,不论真假,只要不借机生事,陛下自然懒得理。
“可若是总拿着这个说什么福泽深厚,什么机缘天赋,什么后福久远之类的蠢话,你们到底是想干什么?
“果然心底无私,那就行正坐正,别一脸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
孟姑姑冷冷地看着渐渐汗出如浆的王夫人,眼底是浓重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