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可以信任的,大概只有自己。
从我出生开始连父母都把我当作工具,我就觉得这个世界其实一点也不好。
我养育的毒物都很喜欢我,但是我只能亲眼看着他们被我的血亲杀死,只因为我关心他们吃得好不好。
没有人喜欢爬虫和毒蛇,就算这些毒物还是幼崽的时候,人们也会用火把他们烧死而不是让他们长大。
他们和我很像,我从出生开始就是错误而且丑陋的,所以我把自己的感情转移到这些丑陋的生灵身上,他们没有强大的牙齿和有力的翅膀,用毒素对付敌人本身就是他们的生存方式,是他们在一次次死亡中进化而来的力量。
可惜毒总是被用在不正当的地方,这让毒被人们认为是卑劣肮脏的象征。
所以我觉得,我就像这些毒虫一样,背负着背叛之名诞生的我,被这么对待也是很正常,甚至把我折磨死了都是为了那位原配的复仇。
只是那种折磨真的很痛,那些家族里被压迫的弱者找到道德的高点,就可以对我用所有他们能想到的无下限的责罚,“正义”让他们无限放大自己的恶意和欲望,然后发泄在我身上。
之后大发慈悲地把只剩一口气的我“放走”。
“阴阳人。”
“怪物。”
“私生子。”
他们的责骂、嘲笑和侮辱在我耳边炸响,他们逼满身是伤的我跪在我父母腐烂的尸体面前忏悔,再把没一块好肉的我赶走。
我觉得自己没有未来可言。
这一切让我恐惧和别人亲近,我害怕他们落下来的手带着暴力和侮辱,我害怕自己只要对外人伸出手,就会被他们拽进去泥潭中。
“我错了。”我想。
我只知道自己要努力学习,我只是多关心了一下那些被忽视的生命,我不知道自己还做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人生。
于是,我只能告诉自己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所以我被师父收养的时候,我完全不想复仇——我的父母做了错事,而且我没能力复仇。
可是没想到灾难会再一次降临,我总是觉得是我的后退让我的师父受到无妄之灾。
后来我长大了,开始明白这一切不仅是我个人的退缩招致师父的惨死。巫家的贪婪是平等的,这些人对好人和坏人都是一样的,合法的毒药不过是给他们获得暴利的借口。
我召集被压迫的毒师和药师,用我们薄弱的力量去慢慢渗透巫家,但是我们缺乏力量,我们牺牲了很多人和物。
我必须变强,也必须找到强大的盟友。
于是我成为雇修开始到处工作,从最底层做起的我没有任何背景,天赋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些脏活累活都是我来做,那些有背景的人则是毫不避讳地凝视着我,把我把功劳捞走,赏我点残羹吃。
“那个叫巫劣……还是伍劣的美人啊,跟个妖精似的,就是干活的时候完全不要命的,我都怕我摸上去就被她砍手。”
我不理会他们的嘲笑或是对我的揶揄,我要变强,才能找到一个我能够结盟的强者。
然后,老天眷顾,让我遇到了她。
她的信任让我无所适从,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敢那么信任我,后来我发现,是因为她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去怀疑别人的能力,因为她自己会解决问题。
而且,我看出来她是个好人。
我必须承认我一开始带着利用她的目的,可是随着我们经历的事情多了,我发现她比我想的要思虑得多。
她明明把我们当作团体,可是我只看到她永远背负着最重的担子,我很想替她分担一点,可是每一次我都没机会。
我遇到她的时候,自信地把这个恶毒的真名告诉她,我很希望背负这样名讳的我狠狠踩着巫家主家的人,让他们被我这个劣等人踩死。
再后来遇到了李若火,她是个善良的女孩,我希望她可以健健康康地长大,也不要太黏着段思纤,她的强大理应让她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
雷泽凯太跳脱了,我实在找不到词去描述他,只能像带着一个没有血缘关系还比我大几岁的弟弟一样带着他了。
杜晶是一把双刃剑,好在她知道跟我们走可以利益最大化,而且她憎恨小人和恶人,这样我们也能达成共识。她偶尔流露出一些小情绪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她也是个年纪比我小的姑娘。
施锐就不多说了,作为妖族一上来就告白,弄得我现在都只记得他和段思纤表白的过程,不过要细说的话他还是很厉害的,也有作为妖族继承人的风范。
我们这一支小队伍就这样诞生了,我以为一切都步入正轨。
结果,希望破灭了。
要是我再强一点就好了。
要是我再聪明一点就好了。
这样段思纤就不会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三年的,我失去了我在这世上唯一信任的人,我以为自己的复仇计划再一次泡汤,我以为自己又要重头开始。
我心里很痛,我得知她死去的时候我没有哭,我知道哭没有用,我只是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所以在她离开的时间里,我依旧像潜伏的毒蛇一样,对她的仇人释放着最隐晦的恶意,让他们的门派内部如同被潜伏的瘟疫侵蚀的身体一样,慢慢崩解。
好在,雷泽凯和李若火还在。
不定狂水还是那么跳脱。
在没有段思纤的三年里,我能做的就是用尽一切人脉,用尽自己的力气去完成雇修的任务,趁此机会发展人脉。
而陪在我身边的朋友也一直支持我。
我慢慢地觉得自己像是从阴沟里的劣等生物变成了一个可以在外面晒太阳的蛇,至少人们会避开我,或是看一眼就不敢再看,而不是唾骂和踩踏我。
在这段时间,雷泽凯是陪我最久的朋友,李若火有自己的门派,而且她更想修炼自身。
杜晶需要管理村子所以不能来。
我看着雷泽凯的时候总感觉他的身体里有一个比我还年轻的灵魂,他总是说一些不着调的话,让我的旅途没有那么孤独。
然而变故还是出现了。
那个魔族的精神力很强,他控制了进入无我状态的雷泽凯,如果不是我亲手养大的蛇保护了我并且我和我的蛇都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去战斗,这才险胜了那个魔族,我有预感自己会被雷泽凯当场杀死。
“对不起。”
雷泽凯坐在火边,他的模样变得模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躺在睡袋上动弹不得,看见他拿起烤好的鱼递给我的时候,立马想起来他的手如何撕碎我的藤蔓,如何把我压在地上然后掐着我的脖子,让我无法呼吸。
我知道雷泽凯是被控制成这样的,可是我还是害怕,我惊惶地躲开了他的手生怕他把我撕碎。
那些巫家人对我做过的事情,在我朋友身上又一次出现了。
那一刻我想到段思纤。
我知道这很懦弱,但是我都要没命了肯定先想到她。
幸好他看得见我的恐惧,他的手缩了回去,只是把鱼放下来。
后来他也舍身救我,让我真切地明白他真的不是有意的。
“不要再有人死了,我求你们!”
我失态地大喊。
我们两个就这样合作了好久,直到我们找到了复活她的契机。
是的,看见她复活的那一刻,我心里想的是,她为什么不信任我,明明我已经那么相信她了。
为什么她什么都要硬扛下来?
我开始主动分担她的职责,我开始传授知识,开始庇护她的行动,开始研究更深奥的炼丹技法以制作出高阶的丹药支援她以及我的朋友们。
我原本想告诉她我想要报仇,可惜金鼠比我更早一步告诉了段思纤。
我紧张地看着她,我怕她知道自己隐瞒了那么多事情,会对我很失望。
可是她没有,她依旧帮了我。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这辈子我会奉献一切帮助她,以及帮助她所爱的世界。
我很清楚这不是爱情,我不想和她成为道侣,不想和她养育子嗣,性别于我而言不重要以至于婚姻与生育是被我排除在外的选择。
但是我想替她实现理想,替她分担责任,我认为这是知己朋友该做的。
我渐渐地开始觉得,我也应该自觉地为人族做出贡献,我知道这是受到段思纤的影响做出来的选择。
但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的意志决定我要这么做。
当我们一起看向高天之上的神明的时候,我义无反顾,当我们到最后一刻见到一切的根源的时候,我们做好必死的决心。
我见证了神明的死亡,也见证了最后的神明的落幕。
我知道,我又一次看着她离我而去。
我的挚友,我的知己,我的同道,她再一次离开我们。
我会继续为你看遍九州,为你带领人族走向光明。
我回过巫家,主家残余的势力惊惶地看着我,曾经折磨我的人被现在的家主处以极刑,还被拖到我面前磕头。
我只是因为血腥味和腐烂的味道而皱眉,他们就吓得尿了一地,大喊着饶命。我的蛇恶劣地张开嘴装作要咬他们,这群人立马吓晕过去,甚至有几个身体不好吓死了。
我知道自己不需要对这些人动手,我手上那么多人脉,有的是人帮我解决困难。
“好了,表演够了吧,巫蚀。”我揉揉鼻梁说道。
“嗯。说起来真是好久不见了,你变得是越来越漂亮了。说实话我怕你回来抢我家主的位置。”巫蚀开玩笑地说道。
我只能轻轻哼了一声表示无奈。
“我不想困在这,我走了。你们干什么都与我无关,别把我当后盾拉出来就行。”
“知道了,仙君。”巫蚀毕恭毕敬地行礼。
“我已经放弃成仙了。”我说完,留下满脸震惊的巫蚀,永远地离开了巫家。
就像作为最后的神的段思纤也选择了把弑神进行到底,完成对世界的解放,我也选择放弃成仙,接触因果。
我坚信生与死必须形成一个轮回。
我在几百年的时间里带领人族发掘了大量的知识,也帮助付不起治病钱的人治病。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救了多少人,只知道在我死前,有很多人在找我。
他们看见了变成了毒林里的梅花树的我。
梅花树如同神龛有包裹我的身体,我只是默默闭上眼睛,让自己的生命变成梅花树的生命力,让它在凌寒中开放。
段思纤,我一直都在行走于九州,一直在帮助人族。
现在我该休息了,圣人也是会累的。
……
“我为什么在神界?我只是做了自己作为医师的责任。”
“一辈子救人的你当然是圣人啊,你是死了以后被追封为护命神君,而且因为你掌管生命法则,所以你还成了类似送子观音之类的……母神?”雷泽凯透过一个奇怪的带电发声机关和我说话。
“我真的累了。”我说道,“真是的,这群让人不省心的孩子。”
“那我就再守护你们个几百几千年的吧。”
“当神好惨,死了还要上班。”雷泽凯说。
他的世界分崩离析的同时,也让我和他的世界产生联系,于是我能看到他的传讯工具,也能听到他的话。
“到时候你可要帮帮我们,我们到时候可能会想办法把你升维过来的。”
“给我休息一下都不行。”
“求你了——”
“……我会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