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怀州打起一柄阳伞,替文瑾遮去酷热的骄阳,虽然是不到五月的天,大漠里却晒的很,他把文瑾怀里的小狗从她怀里接过来,“怀孕了不要一直抱着小狗,对孩子不好。云偲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其他人我正好也有要事要告诉你,事关你的亲人,事关娄家,事关君上在你走后对你家属做了什么阴毒的事情!”
“我家人出事了?”文瑾脚底发软,“我家人怎么了?!我最在乎我的亲人了!”
“不止出事。简直被断了生路。莫急,回去细说。”
文瑾把眉心蹙起来,“上回你政变漓山,将你父母都转移安置别处,弃云偲在蒋府已属不义,如今你寻妹妹数月,对云偲嫂嫂也不作交代,你可真是好哥哥,坏丈夫。吃了这顿妹妹养的鸡肉,速速离开吧。我不破坏他人家庭的。”
可把蒋怀洲说笑了,“她本就是君上强塞来的。我前年三月初七本该迎娶的并不是她。她自己喜欢留在蒋府守活寡,把自己活成笑话,怪谁?都知道哥哥是佞臣早不是大理寺卿了,和她的姻缘早断了。”
“瞧瞧吧。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人!你不对她好,我此生可不认你做哥哥了。男人要对妻子负责的!”
文瑾又记起自己曾经辜负蒋怀洲的事情,而每次自己最失意的时候恰恰都是蒋怀州出现在她身边,她犹豫过,感动过,可那次越王台那个猝不及防的吻,她认清了自己想法,那个吻她没有欢喜,而是由心里抵触,她不喜欢蒋碰她的肌肤,只有君上的亲近可以带来亲密时的悸动和期许。
她这颗心就跟被傅景桁下了毒,旁人对她再好,她就像喂不熟的白眼狼似的并不大动容。
她认死理,也不甘心,自己爱了那个龙椅上的男人半辈子,居然混到什么也不是的地步,就是这口气憋着,致死也不甘心。
一想起旁的女人养着她的儿子,睡着她的大王,戴着她的凤冠,她就心窝子难受极了,特别压抑,她最痛恨与旁人分享丈夫,可她居然升起了自己赌气也要坐在傅景桁正妻的位子上,不叫旁人上来的想法。
她想嫁人好似随时嫁谁都可以,但她内心里骗不了谁,除了傅景桁她谁也不愿意嫁,就是较劲似的想看看,傅景桁究竟能辜负她到什么程度。
就是这种倔强,付出越多,越舍不得丢下,越往前走越受伤,然后越不甘心,越陷越深。
她这辈子没见过那么不守信用的男人,说话从来食言,她就想看看他能不能有一回是说到做到的。唉。越不甘心越想得到他的承诺,也许得到了他,也觉得大王也就那样吧。
女人不应该如她这样。应该及时止损,和自己的后半生婚姻赌气真的不好,她其他方面都好,感情上念旧,不好。
傅景桁远远的立在暗处,无声的注视着文瑾和蒋怀洲谈话。
他望着文瑾拉着蒋怀州衣袖,她惊喜不已,不知是不是蒋出了趟门冷落她一二日,乍回来她欢喜,小别胜新婚的小娇气。
她落泪了,蒋为她擦泪,后来她笑了,蒋帮她打伞遮阳,还帮她抱小狗。
文、蒋之间和睦的每个小细节,每个表情和动作都令傅景桁嫉妒不已,但他没有出声去打扰,多余的他若露面了,只会打扰她安宁的生活,他伤害蒋怀州只会令她恨他。他已经做过太多令她难过的事情。他不能继续伤害她了。而且,这二年他也累了同她情伤,彼此消耗,伤感情,他不喜欢争吵,他喜欢抱着她亲热,给她读诗这些。
他想,这一刻他不出面打扰会比较好,他长途跋涉去了半条命过来不是来同她将最后一丝情谊消耗殆尽的,他是来见她一面的,见着了,不是么,虽然没有交流,但见着了。
见着了又觉得不够了,想要更多了。
他想抱抱她柔软的身子,摸摸她孕育着他孩子的肚腹,亲吻她柔软的嘴唇,在她卧寝或是在他下榻的客栈或是他临时购置房产都好,再度拥有她。他见到她一瞬,已经不能冷静。
但他比以往克制多了,他没有去打断他们。
他默默地跟着他们,像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偷窥者,窥探着她和蒋的生活。他变得不是他了。他多想自己也可以同她过这样远离朝廷的一家几口的生活呢。
他额头温度越发高了,病的糊涂,但他仍不回客栈,就固执的跟踪着文瑾,却又不出声打扰她。
他心里在唤着她的名讳:苏文瑾,苏文瑾,苏文瑾...我好想念你...
他在心里已经要了她了。
文瑾似乎察觉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的后背,她同家兄边往杨宅里走,边回首去看。
傅景桁颇为紧张,怕她望见他不再如过往那般好看,怕她甚至认不出他来,或者认出了会冷目相对斥责他打扰她的生活,他怕。他忙背过身去了。
文瑾很远很远望见那边有道颀长的背影,穿着颇为矜贵的紫衫,瘦得很,窄腰叫腰带束着,倒是有些个病恹恹。
是外来人吧。往常没见过。
文瑾望见这背影,心里莫名地紧了紧,有种涩涩闷窒的感觉,压得她喘不出来,又有种想落泪的冲动,但脑海中也属实没有这弱柳扶风的公子的印象,又看看公子手里提着一个颇大的黑色考究的提箱,不知内里装的是什么。
“回去吧。”蒋淮州往那边看了看,便出声叫文瑾。
文瑾便将视线收回了,手压心口,莫名其妙鼻头就酸了,打手一摸眼睛,居然有眼泪,魔怔了,被陌生公子瘦哭了?嫉妒人家骨感?
文瑾领蒋怀洲回了杨宅。
杨阿婆问:“这是你在京城的军人丈夫么。”
文瑾说,“这是我家兄。”
杨阿婆笑道:“也的确,没有夫妻相。瑾儿面相是有福气的人。”
蒋怀洲脸色就不好了,“婆婆您好。”
文瑾玩笑道:“阿婆,家兄来了,叫他煮饭我们吃。好容易有个苦力进来。咱们孤儿寡母大肚婆休息休息。”
杨阿婆也笑,“素日都是你大着肚子煮饭照顾我同那小流浪鬼,好容易你哥过来,哪能叫客人动手。我来做吧。”
蒋怀州马上说道:“不是客人,是家人亲人。别客气,我来就是了。”
文瑾当下里便同阿婆坐下,看着蒋怀州捉院子里养的走地鸡,他是叛国的头脑,大理寺的出身,他捉起走地鸡来显得尤为滑稽。
文瑾和阿婆,还有文瑾收养的盲人女孩儿都笑了。女孩儿叫悦悦。三四岁吧,不知道,捡到的时候面黄肌瘦,谁知道多大呢。
诸人笑着就见夕阳坠下,大漠上一片余晖薄红,甚是壮观。
文瑾帮着打打下手,洗些青菜这些,炊烟袅袅,笑声阵阵,悦悦直叫蒋怀州爹爹,叫文瑾阿娘,也是小孩儿想父亲母亲就乱叫,文瑾好久没这样开心过了。见到亲人是快乐的。
傅景桁立在门外,听着院中欢声笑语,望着厨房中升起的炊烟袅袅,还有小孩儿的笑闹,还有家禽的叫声,小户生活气息浓厚。
门外一颗桃树开花正盛,这就是瑾要的生活吧。他们收养了一个女儿,那是他们共同的小孩,女孩儿叫蒋爹爹,叫文阿娘。
傅景桁受不住了,真的,他如被凌迟。但他仍没有进院叨扰。
没有立场。没有资格。没脸。是他停妻的。
是他...停妻的。
他将她拱手让人的。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以后也不再同情可怜你-
-往后不要再来冬园了,因为我不会回来了-
“瑾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