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天气就像那稚童心情,说变就变,头一日还艳阳高照,第二日便乌云压城,北风肆虐刮得人皮肤刺疼,刘丹琴的府上丧幡随风呼啸。
政祉安自从及笄礼结束,就一直呆在丹琴的府中主持丧仪。
丹琴没有成家,更没有亲人,云国公将其收为义女,入云氏祠堂享云家香火。
这点让外界的人笑话不已,都说国公爷糊涂了,让一个外人入本家祠堂除了他云家也找不出第二户人家。
前来祭奠的人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政祉安与一群吟诵道士在灵堂。
政弘元并不赞同她亲自守灵,奈何拗不过也就随她去了。
宗祯平倒是每日都去,两人说的话屈指可数,有时两人都是沉默不言。
第四日傍晚,一直负责调查庄时泽的大锤被凌飞带到灵堂。
“主子。”
政祉安从蒲团上起身,离开灵堂。
“庄纯现在在八歧阁一个江湖小门派中,她几年前成了那位阁主的妾室,育有一子如今五岁。”
“八岐阁主要营生做什么?”
“明面上是铸剑,常有江湖中人找其订制武器,暗地里倒腾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还有。”大锤停顿一息:“将一些不知何处寻得的年轻女子售卖给买剑之人。”
政祉安将脖颈扭得‘咔咔’响,“可有官员与之人勾结?”
“有,泾南知府孔高峻,收了两个侍妾,不过孔高峻好像失踪了。”
“失踪?”政祉安捏着脖颈侧头望向凌飞:“怎么回事?”
她记得之前让凌飞派人去调查此人,一直忙她也给忘了,凌飞没汇报说明也是尚未调查清楚。
凌飞抱拳:“孔高峻就在丹琴出事那日,死在太学院。”
“我们的人年前到刚到泾南就发现孔高峻已经失踪,他的行踪被人特意抹去,刚查到他往京都而来,便又消失踪影,上次寻丹琴时,十二他们在借宿的下院里寻到他的尸体。”
“他们怀疑是。”凌飞踌躇不大敢讲。
政祉安眼眸微眯:“谁。”
“他们怀疑是宗世子的人动的手。”
凌飞,大锤两人被政祉安身上不怒自威的慑人气势压得瞬间垂首。
政祉安望屋梁某处,“十二。”
“主子。”不用她问,十二拱手继续:“那日宗世子也在太学院,我们搜查的时候遇到了他身边的暗卫。”
连日来政祉安都未曾好生休息,脑子紧绷,此时脑子里像一团乱麻还被什么东西搅动着,耳边出现片刻嗡鸣,她止住体内运转的内力,任由刺骨寒气钻进五脏六腑,借寒气保持清醒。
她抬手,十二回到原处,大锤轻声询问:“主子,庄纯和八岐阁?”
“杀。”
莫然的声音随着凌冽冷风钻进大锤耳中。
一次心软换来的代价,她不会再犯第二次。
这个时代不能对敌人心怀怜悯。
回到灵堂,政祉安躺在摇椅上听着弥弥吟诵声缓缓闭眼。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天地一片血色,四周肃杀嘶吼不绝于耳,血腥扑面,而脚下踩着一座尸骨堆积而成的小山,粘稠的腥红潺潺流淌。想下到地面,手脚却像是被无形铁链锁住无论她怎么挣脱都动弹不得。
“政祉安。”
“安安。”
耳边传来悠远低沉又熟悉的声音,是谁在喊她?
体内一股暖意流转,政祉安缓缓睁眼。
一双恍若星辰的眼倒映在政祉安眼中,涣散的瞳孔慢慢聚体,看清眼睛的主人,她抬手推开近在咫尺的脸。
即便她看上去与平常并无差别,宗祯平还是敏锐察觉到政祉安看自己的眼神冷了。
政祉安洗漱完,秋实已经将早膳备好,宗祯平亦如前几日一样落座等她。
两人依旧无言,政祉安堪堪用了半碗素粥便放下,宗祯平也跟着放筷,扫过她碗里还剩的半碗粥几不可闻地蹙了下眉。
政祉安擦拭嘴角,平静地望向宗祯平:“孔高峻你派人杀的?”
被她肯定的质问,宗祯平反倒松了口气,不躲不闪迎上她的目光:“是。”
“理由。”
“他有镇西将军与西境商人私下生意往来的证据。”
一石激起千层浪,政祉安抬手揉着太阳穴,胸口亦是隐隐作痛,静默良久,才再度开口:“还有什么?”
如果只是生意往来,宗祯平不至于冒险在太学院要人命,就算想要借此构陷三舅与西禹勾结,大可把人扣下交给自己或者外祖父,他没必要冒着暴露实力的危险。
宗祯平欣赏她这么快就想到其中关节,又有些心疼,她明明最讨厌思量这些弯弯绕绕,这几日眼看着她一点点清瘦。
见他出神,政祉安屈指敲了敲桌面。
宗祯平回神,眼神温柔诚挚:“与我查的事情也有关,现在还不便告诉你。”
似怕政祉安误解,又补充道:“放心很快。”
政祉安望着宗祯平那双好看的眸子,里边的情绪一览无余,不知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回到灵堂,政祉安上完香不到一刻钟,胸口疼得越来越厉害,还未踏出大门,一口鲜血吐出。
宗祯平一直关注她的举动,见状一掌拍在轮椅上,用内力驱使轮椅飞速落到政祉安身后将人拦腰捞进怀里。
守在外边的春华吓得小脸煞白,连忙上前搭脉查探,脉象紊乱,气机郁滞,这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可主子所有的吃食用品都经她查过,这毒到底哪来的?
“夏蝉快来,将主子扶出去!”春华顾不得规矩,冲外高喊。
宗祯平没给她机会,直接用内力将人带离灵堂,将人送回她临时住的屋子。
秋实听闻主子中毒,当即将两人所用过的早膳摆到春华面前。
看得杨吉星惊诧不已。
秋实见宗祯平神色不善地目光,心知他们可能想岔了,连忙解释:“当年我们到暮云宫,林公公告诉我们伺候主子的第一条就是,主子用过的吃食一律要留半个时辰再处理。”
杨吉星佩服得连连点头,这位林公公真会未雨绸缪啊,皇宫当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宗祯平大概猜到应是丹琴在时定的规矩,皇后死于中毒,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春华将所有的东西查探完,最终端着政祉安那碗反复确认,随即取出银针,同时吩咐:“去取痰盂。”
“一指长苦参两碗水煮沸,快!”
一群人折腾到下午,政祉安吐得胃里只剩酸水,迷迷糊糊醒来被宗祯平硬喂了几口春华配的药膳羹,又昏沉沉睡去。
趁着空隙宗祯平把院里人审了一遍,没费多少功夫人就揪了出来。
夜里本已回府的宗祯平又悄摸杀回政祉安身边。
寸步不离的春华觉得不妥,小心翼翼劝:“世子要不您先回?主子有我们守着不会有事的。”
宗祯平越过她,走到床边,瞧着面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额间搭着湿帕。
“解了毒,为何还会这样?”
他的脸一半隐在黑暗里,一半在摇晃地烛光里忽明忽暗,浑身透着股让人心生畏惧的阴郁。全然不似白日里那般随和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