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被管了一整天,到入夜都没被放出去,秦敏头疼的离开审问室,回到自己的书房歇息,下属为她送来李舟鹤的口供,秦敏逐字逐句地看过去,有些奇怪地问:“他这就招了?”
下属冷笑一声:“只敢欺负学生的人,能有多大的胆子?唯恐自己抵抗得越久,判罚越重。”
“也是。”秦敏,她合上口供,“人心不足啊,他在青州也算高薪了,学校管吃管住,要什么教具官府也批,连这都不满足,胃口越来越大,胆子又小,只敢朝着学生开刀。”
下属:“不过也怪,被他这样骗过的学生也不少,怎么一个敢冒头的都没有?”
秦敏拿着口供在桌上拍打了两下:“倘若我给你穿小鞋,你敢出去闹吗?”
“那自然敢。”下属也不怕她,“朗朗乾坤,我就不信还真有人能一手遮天。”
秦敏:“那是因为你的天不是我,我决定不了你的前途,但这个李舟鹤却能决定学生的前途,等学生们出了师,到了外头,再闹,那可就是恩将仇报了,你以为这些年怎么打击学阀一直没停过?就是以为老思想还在啊,那一套师者如父仍旧没有被完全消除。”
“啧,还好我成绩不好,读完中学就考吏了。”下属,“那群学生我去放了?”
秦敏摆摆手:“放吧,再关我也不好交代。”
再关下去,犯法的就是她了。
学生们还在那间屋子里,没人肯去找徐照莲说话,唯一的受害者坐在墙角,她也并不在意师弟师妹们的目光——她只知道自己终于解脱了!无论如何,只要能顺利拿到结业证,她什么事都可以忍耐,没了老师,她自学都行。
役吏走进了房间:“行了,都回去吧,你们老师已经写完口供了。”
学生们不像之前那么激动,闹得最凶的几个躲在人群里,此时已经没有勇气去跟役吏叫嚣了,之前敢闹,不过是以为自己有道理,一发现自己没有道理,立刻老实的像鹌鹑一样。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人证和口供已经有了,就差物证了。”役吏,“明天我们会把卖教具的商家也叫过来,一定判他个明明白白,好叫你们安心。”
学生们都低着头,役吏离开之后,他们才离开房间。
徐照莲仍旧走在最后,她想把这个好消息带回家去!从今天开始,家里就不必再额外准备钱了,也不用去找亲戚们借!
走出役吏署,徐照莲又改了主意,她得回学校一趟,带她的老师出了师,不知道学校对她是什么安排,应当要把她划去给别的老师,但不知道两边的进度是否一致,她跟不跟得上。
别的学生也和她想的一样。
“先回学校吧,这么大的事,校长她们肯定知道了。”
“总归要给我们个交代,这么多人呢,没了老师可怎么办?”
“李老师也不像那种人啊……”有人转头看了徐照莲一眼,“咱们……”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李老师还能贪学生的便宜?”
“徐师姐之前也不说,咱们误会她这么久,她但凡说一声……”
学生们都不想去和徐照莲说话,他们不想承认自己看错了人,怨错了人,更不想道歉,只想着离她远点,就当没这回事。
只有之前让徐照莲请假的师妹慢慢落到后面,走到徐照莲身边,小声说:“师姐,对不住,误会了你,以前说的话叫你难受了吧?”
徐照莲摇摇头:“那时候你们说什么都不叫我难受,我只心疼钱。”
她习惯了独来独往,有没有朋友,会不会被别人念叨,她都不在乎,她可以把自己全部投入进图纸里,在那时候外面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真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是老师的态度,威胁,和父母被掏空的积蓄。
“这些钱应该会退给我。”徐照莲想起这个心里就舒服了许多,“学校那边有条子,知道我花了多少钱,李老……李舟鹤一定攒着钱,只要找出来就能赔给我了!”
有了这笔钱,家里的日子就好过了,她拿了结业证以后就算暂时找不到活也不怕。
师妹抿着唇:“师姐,真是对不住。”
徐照莲摇摇头。
她不回复师妹的话,但在心底宽慰自己——就算我倒霉了,没人能猜到自己会遇到这种事。
学生们浩浩荡荡的回了学校,还没走到校门口,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立柱旁,学生们的脸色一白,脚步开始拖沓。
“是教务处的张主任。”学生们哭丧着脸。
只有徐照莲脚步不停。
张主任看着一群人回来,又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徐照莲,她认识这个学生,知道这个学生在她那一级算是最有天分的几个之一,当时李舟鹤也是争取了好几次,才把她争取到他那。
谁能想到他争取的原因不是看中了这个学生的能耐,而是看中了这个学生的性格和家里的财力。
现在的学生没几个家里有钱的,别说一个月拿出八九百,就是自己吃饭都只肯打一碗白饭或馍馍,盯着不要钱的小菜和汤下饭,估计李舟鹤也是观察了很久,知道这个学生不与他人亲近,性子内敛,家中又有点小钱,这才那么用心争取。
“都跟我来。”张主任一向是极有威严的,虽说才三十出头,但学校里没有学生不怕她。
学生们垂头丧气的跟着她走,虽然觉得这件事自己没错,甚至和自己无关,可看着张主任的背影,他们的心也开始七上八下。
“徐照莲。”张主任停了停脚步,语气温和了许多,“你不用来,直接去找校长。”
徐照莲愣了瞬息,她点头,脱离了这群学生。
张主任等徐照莲走了才说:“都丧着脸干嘛?给你重新分老师!李舟鹤那狗东西!”
学生们不由得看向徐照莲离开的方向。
“你们也记着,老师和学生,就是最平常的教学关系,除了教学以外,别的都别牵扯,尤其是钱,学校差他们的工资?还是不给他们报教具的钱?说了多少回,尊师是尊敬,不是低人一等!”
张主任叹了口气。
学校出了这码事,估计上面又要派人来查了。
所以校长才一刻都不敢耽搁,熬夜搜集资料跑去役吏署报案。
阮地这两年没有扩张,不仅是在经营西夏,还在抓内政。
如今的海晏河清,就是这么一天天,一次次抓出来的。
凡是有等级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在阴暗的角落里就一定会藏着污秽,这需要当权者,需要监察机构数十年如一日的去清扫。
只是许多人意识不到罢了,越是清明的地方,一定有着越严苛的监管。
不远处的徐照莲快步走着,她越走越快,到最后竟然跑了起来。
天已经黑了,学校路边挂着煤油灯,她在月光和那恍惚的灯光下奔跑着,仿佛在这一刻解开了所有束缚。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平常心的走进过学校了。
这曾是她中学时期最向往的地方,她会在这里学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获得安身立命的资本。
她在这里面遇到了坏人——但坏人不是唯一,她在这里学会了更复杂的计算方式,学会了画图,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到如今不需要辅助也能画出板正的,不带一丝倾斜的线条。
徐照莲转过头看回去,来时路隐没在黑暗中,只有眼前的教学楼灯火通明,像人造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