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砍头贼,有吃有穿便万事不忧心了!那么多孩子,竟然连搭把手都不肯,还以为是老时候,咱们都得看他脸色不成?!”王妃气急败坏,同自己的心腹宫女说话,她在阮地,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宫女还能说得上话了。
宫女是老宫女,算起来也是嬷嬷的年纪,家人全死了,思虑再三,看在同王妃多年情谊的份上,便自请来做这个保姆,她轻拍着王妃的后背:“那毕竟是……”
王妃呜咽道:“他已经不是王了!我还要受他的气!”
“到底……这些年也未曾薄待过你。”宫女叹气。
王妃:“我倒宁愿他是个恶人!好过如今不好不坏,像苍蝇一般!”
王妃进宫时年纪很小,她是第二任王后,前一任王后在某一日后开始吃不下东西,最后其实是活活饿死的,所以哪怕如今,她也还不到三十岁。
宫中的日子,其实不算太差,王宫很小,她所住宫殿的对面就是国王的其她妃妾。
她有时看她们,都庆幸自己是王后——妃妾的屋子小,七八个人住一个宫室,经常要请她断官司,无非就是谁的首饰丢了,怀疑是另一个人偷去了,又或者是谁占了谁的炉子。
宫室一般只有一层,常常两三个人一间房。
但勾心斗角,所谓宫斗是没有的。
因为王宫太小,所以“升职”也没什么好处,除非坐到王后的位子上能有一个单独的宫室,改善一下生活环境。
可王后只有一个,且出身最好,国王又只一味播种,并不谈情说爱,于是争斗的土壤都没有。
更别说争风吃醋了。
王妃同妃妾们的关系是很不错的,在王宫里,能和她说会儿话,做会儿游戏的,也就只有身边的宫女和这些妃妾,妃妾们都带着自己的孩子去了阮地的其它地方,唯独她,因为当时脑子不是很清醒,认为阮地定要优待国王,所以便不肯离开,想让自己的孩子能多蹭点好处。
结果如今却和国王闹得不像样子。
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王后实在没什么感情,成为王后之前,她也幻想过国王是个昂藏男儿,伟岸丈夫,写就一出鸳鸯好戏,但见了国王后才发现,国王看着跟自己的老爹差不多,眼袋还大,总是一副气血不足的样子,对妻子倒是有几分体贴,可这体贴在王后眼里,和长辈关爱小辈没什么差别。
原本她还觉得,跟国王生活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两人虽说没有夫妻之情,但毕竟都曾是西夏地位最高的人,身上仍旧有许多共性,生活起来不算难。
这才过去一个多月,她就受不了了!
阮地官府拨的钱,养活这么多人本就不容易,而且钱不是立刻就能变成粮食衣裳书本,需要有人去操持,王后以前觉得这都是小事,可刚上手,就发现自己实在扛不住这样大的工作量。
以前她觉得累是累了一点,但不过是看些账簿,别的都有下人去做。
但在这儿,她唯一的帮手就是这个老宫女,其余两个保姆,都说这不是自己的分内事,要让她们做,得加钱。
钱是加不起的……
王妃只能自己出门了。
操办一日三餐就很艰难了,她自己的三个孩子就不说了,剩下的都是失母的孩子,最大的也只有十二岁,最小的不到两岁,吃的东西自然就不一样,况且再偷懒,也不能每顿都给孩子们吃糊糊吧?
每次买菜,王妃都心力交瘁。
更别提给孩子们洗澡,给他们梳头了。
自然了,大孩子也可以照顾小孩子,但大孩子还要去上学呢,不能当苦劳力使。
王妃至今没睡过一个好觉,梦里都在照顾孩子们。
而她夙兴夜寐,国王却过得悠然自得。
他也是操心的,但操心只在嘴上,每天一早就出门,自带了钱在外面的小摊上吃,然后去茶楼点一壶茶,听着说书,坐上一个早晨,中午则是去吏目家蹭饭。
人家吏目也不过是陪他过来,又会些党项话,便被他引为知己,一开始去蹭饭还带点礼物,比如果脯之类的,后来人家客气了几句,说不用带什么东西,他便信以为真,空着手去蹭饭吃。
下午他偶尔会回来睡大觉,偶尔上街闲逛,去书铺蹭书看,他虽然汉话一般,但汉字本就是识得的,简化字也能认。
王妃原先还能劝自己忍受,有吃有喝有大宅子住,到底是还成。
再说了,民间的妇人,也多是独自照顾子女,丈夫都是不管事的。
但她偶尔听保姆聊天,听得多了,渐渐开始不忿——说到底,那些孩子都不是她的过错啊!又不是她让他们的母亲生出了他们,他们也与她没有血脉联系,更何况,孩子这样多,到时候落到她三个孩子手里的还能有几个子?
恰在这时,外地的妃妾们也有人给她来信,告诉她自己的近况。
“多年来只在那小殿里待着,虽说知道天大地大,但与我等有何干系?如今到了阮地,才知道这其中的乐趣,我已购置了小屋,带着两个孩子倒也自得其乐,周吏劝我出去上工,勿要脱离百姓,可我这些年难见外人,对此极为恐惧,便花了些钱,投了一个造纸坊,如今只偶尔过去瞧瞧,听说每年都有些分红,如此一来便也安心了许多,将来我老病而死,总归给两个孩子留下了一些东西。”
王妃仔细看过后,心潮起伏不定——是,抛弃这么多孩子,道德上有亏,但那也是以前的道德,她照顾了他们,也不图他们报答,更不要他们养老,孩子的亲爹都不管,她总不能一辈子当牛做马吧!
她也不图能要回多少财产,只要能买个小屋,让自己和三个孩子安身就行。
而且她不怕见人,不怕做工,她已经习惯忙碌了。
“这个婚我是一定要离的!”王妃坚定决心,“我怕累死了,三个孩子都落到他手上,还有什么前途可言?!便是叫人看笑话,我也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