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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鼓起勇气进了上京书画协会,他一眼就认出了高德仁,虽然他没啥文化,可他看得懂高德仁在接受采访,他便老老实实地蹲在角落里等着。

沈予微是最先发现这老人的,这老人别说花园里的石头台阶了,就是花园里的草他都不敢踩,生怕坏了贵人的东西,他只敢缩着肩膀蹲在没有树荫的石板路上。

沈予微趁着直播镜头没有拍到自己时,朝印菲招招手。

印菲小跑着走过去问:“怎么了?”

沈予微关掉话筒道:“录制还有好长时间呢,把我休息的椅子给那老人用吧。”

“好。”印菲不仅把椅子搬了过去,还拿了一瓶水给老人。

老人受宠若惊,连说“不用不用”,但还是被热情的印菲劝着收下了。

沈予微的举动尽数落在锦画眼里,从沈予微在书芳斋门口出手帮丘畅那一刻,锦画就在思考,沈予微是不是能帮自己的那个人,可她不能贸然行事,便又用回礼来试探沈予微。

沈予微有很高的眼力,她进了那间珍宝房,但凡有一丝贪心,就会选一件昂贵的珍宝,可她完全没有被珍宝迷惑,不仅悠然地闲逛,还选了市场上不值钱,但在锦画心里价值连城的画……

这让锦画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过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这么多年,无论是丘畅的遭遇,还是之后的所见所闻,都让她对人丧失了信心。

而且一旦她暴露,就前功尽弃了。

所以她又试探了沈予微一次,那就是故意让讲解员带沈予微去住不好的房间。

如果之前沈予微的涵养都是装的,那在私下里,没有外人也没有镜头的场合里,她肯定会朝讲解员发火,可她也没有,甚至她似乎察觉到讲解员是故意的,还给讲解员送了一份伴手礼。

这能说明沈予微很敏锐也很聪明。

再然后便是现在,在录节目的沈予微能发现一个普通的老人家需要椅子,她想沈予微至少是善良的,否则也不会去注意到一个路人。

锦画深吸一口气,她决定再观察观察。

不能怪她多疑,而是她现在实在是如履薄冰。

当年丘畅为了寻找失踪的岑连,一路北上,在发现高德仁的真面目后,他激动地去揭发高德仁,结果不仅没有伤到高德仁半根汗毛,还被陷害坐牢。

那时她也想过鱼死网破,豁出去拼了,结果却发现她十分敬重的能和高德仁抗衡的老师,实际上和高德仁一直同流合污。

这让她的信念瞬间崩塌,一时她都不知道该信任谁。

庆幸地是她没有暴露,她只能隐忍,只能伪装,甚至嫁入高家,希望能收集到更多的证据。

可是高德仁非常狡猾,从制造到售卖,每个环节都是不同的亲信负责,就连锦画也始终只是和售卖环节的何叔有交集,其他环节,锦画始终无法亲自参与,也就拿不到充足的证据。

这时那边的采访正好结束,锦画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继续戴上完美的假笑走向高德仁。

“爸,小弟,辛苦了。”她将泡好的热茶递给高德仁。

高德仁喝了一口茶,道:“这茶怎么有陈皮味?”

“爸你最近不是老咳嗽吗?我就加了点新会陈皮,能化痰止咳。”

高海川夸道:“还是嫂子细心,我和大哥对爸都没有你那么尽心。”

高德仁道:“你知道就好,你们两兄弟都让我不省心,还好你哥哥现在有了锦画,也算定下来了。至于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找个对象,我看姜家的小姐不错,姜家至少能在事业上帮到你。”

这就是刚才高德仁在和姜芸芸聊天时,故意帮高海川牵线搭桥的原因。

“线我帮你牵好了,后面就看你自己了。”

“谢谢爸。”

另一边,沈予微下了采访,刚走出人群,那老人家就拿着椅子来了。

别看老人家一把年纪,可时常下地干活的人,力气估计比城市里的年轻人还大。

“小姑娘,谢谢你啊。”老人家把椅子还给沈予微。

沈予微看了一眼老人手里的画,问道:“您是来找人鉴定画的吗?”

老人满脸愁容地说:“是啊,家里等着钱买种子呢,要是再买不到种子,错过这几天播种的日子,后面就来不及了,今年一整年的收成就都没了,家里吃啥喝啥啊。”

老人说到这里,哽咽起来:“之前我家老太婆被个奸商骗了,买到坏种子,那种子根本不能发芽!我那老太婆被气得现在还躺在床上,家里实在没钱了,我就想着家里有幅画,是以前我祖辈藏在房梁上的,说是宝贝。”

“我想把它卖了,换点钱回去买种子,再给我家老太婆买点好吃的补补。。”

“我们那地方都没人懂,听说上京市有专家懂,我就特意过来,想让专家老师给我看看能卖多少钱。”

这时那边的高德仁已经走到休息区。

老人眼睛一亮:“欸,小姑娘,我看专家老师已经好了,我先过去了,今天谢谢你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人已经往那个方向走了。

印菲叹了口气,小声地说:“这老人可能要失望了,他手里大概率是赝品,以前农村里还能淘到点宝贝,现在哪还有那么多宝贝。”

九十年代的确有一批古董商人活跃在农村里,趁着农民不懂行,到处低价收购文物,这么多年过去,想要在农村找到真货,基本等于中彩票的概率。

沈予微视线落在老人的鞋上,鞋底都快磨没了,估计是这老人舍不得花钱坐车,能走路就走路。

接着沈予微看到高德仁把老人请进了小红楼一楼的办公室。

印菲感慨道:“高老师真的蛮和蔼的,要是其他专家,遇上这样的老人,肯定不会搭理的。”

沈予微却意味深长道:“有时看人也不能光看表面。”

印菲不明所以:“啊?”

沈予微没有再继续说,她对人有很强的直觉,这种直觉来源于她见过太多的人,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所以她没法跟印菲言明。

有些人天生能言善辩,擅长表演。

历史上就有很多位政治表演家,沈予微每次都为他们的演技叹为观止,放到现在,他们绝对是影帝级别的人物。

就在节目组正在筹备绘画环节的布置时,一楼那边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

“怎么会是假的?!不可能!这真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在我家放了好多年了!”

“专家老师,你再看看,真的,我求求你再看看,这绝对不会是假的!”

节目组这边的工作人员都听到了老人的喊声,他们叹气地摇摇头,似乎是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漏可捡啊。

不一会儿,沈予微就看到老人浑浑噩噩地抱着画出来,他的精气神仿佛被吸走了,成了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

沈予微于心不忍地走过去,刚走到一半就听到那老人悲愤大哭道:“怎么会是假的啊!这怎么会是假的啊!”

老人站不稳摔倒在地上,其他人也被他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纷纷围了过来。

“老人家,你想开点,别气坏了身体。”

“是啊,只要不是你花钱买的就好,假的就假的呗,只是没有卖到钱嘛,好歹不是亏了钱。”

老人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一直碎碎念着“怎么会是假的,怎么会是假的,我该怎么办”。

沈予微忙将颤抖着身体,嗫嚅着嘴唇的老人扶起,安慰道:“我帮您看看这画。”

她这话显然是犯了行业大忌。

圈内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当某位专家出了鉴定结果后,其他专家不会自找没趣,尤其是像六溪山人这样名声特别响亮的泰斗。

不过对沈予微来说,这些规矩都是屁话。

沈予微捡起老人的画,正要看时,老人却因为承受不住打击,突然将画撕了:“都是假的了!假的!还有什么可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