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乌程杨柳依依,这小城中河网密布,水道连接着三十里外的笠泽,又有许多人工开凿的沟渠,通向城外的农田,因此人们在此多用小船出行。
沈飞阳和离秋月二人还是那副常人打扮,先寻了个客栈住下,又打听起哪里租赁房屋,谈好了价格便搬了进去。
这小城物价不算太高,外来人口也不多,因此沈飞阳租了个单独的院子,一年也就十五两银子,不算太贵,但也不便宜。
等置办了家具、日常用品、买了些米面粮食后,她手头上也就剩了二十几两子。
毕竟现在严格意义上还算战争时代,物价见涨也是情理之中,沈飞阳如此自我安慰道。
但也不能这样坐吃山空下去,看她为钱发愁,离秋月叹道:
“我手上还有一副镶玉的耳坠,一只翡翠的镯子,你若是忧心钱财,便把它们拿去当了吧。”
沈飞阳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这是何意?”离秋月神色迷茫,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沈飞阳叹了口气:
“你我现在的关系,同山上的土匪与绑来的肉票没什么区别,你怎么还想着替绑匪操心钱的事呢?”
“……你这一路上又未曾苛待过我,我又为何要将你当做仇人看待?”
不仅没苛待过,甚至还有些照拂得过了头。离秋月纵然长在深宫,没见过江湖的残酷世界,但也没听说过谁家山大王租客栈叫绑来的人质睡床,自己睡地上的。
况且就算这莫问心的确时刻都看着离秋月,离秋月也没觉得有什么,她在公主府生活的时候,难道就没被人时刻盯着吗?
除了生活条件差了点,与沈飞阳在一起走了这一路,对她来说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沈飞阳听完这番话,心想也就是你被我掳走后没什么过度的挣扎,不然你要是逃跑,你看我打不打断你的腿。
但她转念又一想,离秋月好像自从被她抓走后,就一直一副任人捏扁搓圆的受气包样。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怎么离楚皇室能出离霜兮那样的人物,还能把好好的一个公主养成了这样?
“算了,你的耳坠子和手镯,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改日去找个正经的营生,免得在这都混不下去。”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乌程这个小地方,除了城外种地的,就是摇橹的船夫,要么就是自家开的小食肆,或者刺绣织布的手工作坊。
许多买卖营生都算家族企业,小本经营,一家的兄弟或妯娌出来干活,哪里用得着招伙计或者厨子?
像绣坊布庄这种地方,沈飞阳就更不可能去了。
她从小练武,哪有时间学绣花织布?沈飞阳衣服破了自己缝,都缝得贼难看,可见在这上面也没有什么天赋,人家绣坊也不是做慈善的,更不可能从头开始教她。
最终她在一家富商家里,找了个护院的差事。
不过这户富商家主宅却并不是这里,而是在笠泽对岸的平江,这里宅子的主人,是他养的外室和外室所生的儿子,儿子姓冯,这边的人都管他叫冯小郎。
看着契书上一个月四两半钱银子的工资,沈飞阳咂了咂嘴,心说还不如当山大王或者干人头买卖来钱快。
不过她也认了,现在乌程可是衍朝治下的城市,她也没有不打家劫舍就浑身不舒服的爱好,踏踏实实地在这苟一段时间,也挺好。
毕竟动静不能闹得太大,闹得太大被黑羽卫发现,卫茗徵就会注意到她,她摁着离秋月的安生日子就要到头了。
“你回来了。”离秋月闲得没事,正在家里绣花打发时间,见沈飞阳拎了肉和菜回来,便迎了迎她。
“嗯。”沈飞阳摘了芦草编的范阳笠,挂在墙上,看着上面的缨子,突然有种自己是回大哥家的武松的既视感。
离秋月原先还真叫过她“二郎”,想起这事来,沈飞阳后背直起鸡皮疙瘩。
“今日我在乌燕坊寻了个差事,一个月四两半的银子,你往后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尽管告诉我,我回家前给你带回来。”
沈飞阳顿了顿,轻声道:“你的身份敏感,现在乌程又在衍朝治下,最好不要随意出门。”
离秋月点头,转而说道:“我在家无事,也绣些绣品,等攒够了一打,你再拿去布庄绣坊换些银钱回来,也免得只有你一人劳碌奔波。”
沈飞阳默然,想了想,反正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只要不想着出去乱跑,随她干嘛,便点了点头,随口嘱咐道:
“若是累了也不要勉强,仔细着点眼睛。”说罢,便去厨房烧火做饭了。
元狩二年四月,衍军一路向南推进,前线频频传来捷报,许多楚国地方官只觉得大势已去,有的早早地便投了降书。
也有那不死心的,从一些早年被分封到地方的藩王中,推出来一两个离氏的旁支子弟,尊其为新帝,意图逆风翻盘,重拾楚国河山。
然而最终结果仍是计划流产,衍国人兵强马壮,军队训练有素,纪律极高,几乎没怎么遇到顽强的抵抗,便打过了海西道,直奔番禺、静江而去。
眼看着这场卫茗徵计划打三年的战争,要在两年之内落幕,各方世家势力心情都很复杂。
因为他们都眼睁睁地看着,南方许多世家大族,都是如何被卫氏以“劳动改造”之名整治的,南方不仅没起乱局,反而在衍朝治下更加和谐。
有些世家大族都开始担心起,等元狩帝腾出手来,是不是会对他们开刀。许多南方世家甚至自发地组织起“义军”来,对抗衍朝的军队。
不过,江湖武人就算凑在一起,又怎会是身着全甲、训练有素的军阵士兵的对手呢?
识时务的世家早就乖乖地花钱消灾,不识时务地还想负隅顽抗,最后连劳动改造都没捞着,落了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但这些是是非非,都和远在乌程蜗居的沈飞阳没什么关系,沈飞阳最近比较愁的是另一件事。
她以男子身份成了冯家外室的护院,日常的职责就是做壮丁保护冯小郎的安危,然而她的雇主,这位富商的私生子冯小郎,有个风流的爱好,那就是没事逛青楼。
甚至还曾经大方地表示,老叫沈飞阳在门口守着也怪不好意思,想请沈飞阳一起在青楼快活快活,不过被沈飞阳拒绝掉了。
于是她的工作日常,就变成了在宵禁之前,站在醉春楼的小桃红房门门口,一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被迫听着里面的动静,一边站在外面当门神。
还要遵从夫人的指示,提醒冯小郎宵禁前早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