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郢都城外。
郢都虽靠近大江,但也有许多支流,其中漾水便是郢都城郊风景最好、土地最为肥沃的地方。
因此,此处也是皇家宗室的皇庄园林聚集所在。
夜深人静,明月挂空,两道黑影从房顶上闪过,随后又淹没在了漆黑的阴影里。
佩刀巡夜的家丁和更夫都未能发现异常。
片刻后,宁王皇庄的书房。
暗道被人摸索着打开,沈飞阳今夜并未蒙眼,而是透过黑暗,定睛观察着暗道的墙壁和台阶,没发现任何机关的踪迹,才一马当先地下去。
随后差点被这暗室内的金银财宝闪瞎了眼。
李清风和沈飞阳略略对上视线,点了点头,二人便开始搜集起账册来。
沈飞阳心说,真可惜这时代没有照相机,不然她铁定拍下来发给小皇帝,看看这鸽子蛋大的蓝宝石,再瞅瞅这成山的黄金白银,血玉宝珠,她敢说就算是皇帝的内帑,都没有这么豪气。
甚至还有个白玉箱子,不过上面并未卡着复杂的锁,沈飞阳单手一捏,那石锁便在她手中被内力震成了碎屑,打开一看,上面赫然是一本功法秘籍,名为《玉容心经》。
下面压着的才是北洲文和东洲文字分开的账册。
李清风那边也发现了账本,她稍微翻了翻,脸色也不好了起来。
这上面是和衍朝官员的交易记录。
师姐妹二人并未过多交谈,见目的达成,便将那白玉箱子放在备好的麻袋里扛走,尔后悄然离去。
“这桩买卖,竟是从六十年前便开始了?”李清风在小屋中快速翻阅着这一箱子账册,在佚名门中,她未下山时,门派内账务都是她这个大师姐来管,因此她看账本比沈飞阳看得明白了许多。
“啥?”沈飞阳本来在阅读这玉容心经,师兄曾说,那夏十一娘体内的药物要靠某种奇特功法激发,她本来打算看明白后,再带到新邑去给四师兄讲解一遍,好叫他琢磨出个方子来。
“那沈钰和他老子爷爷,岂不是从五六十年前就开始干这缺德事了?”沈飞阳心头一跳,要是沈家干这趟破事儿能追溯到沈灿那辈,她都有点想把沈家祖坟给刨了。
缺德玩意儿,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污糟事,还好意思含笑九泉安心长眠?
李清风摇头,“非也,沈钰大约是二十六七年前左右,才掺和进来的。”她指了指这泛黄的纸张,“你看这里,和沈家有关的记录是从这开始的。”
沈飞阳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感觉太阳穴开始发涨,“那这说明,皇室更早前就开始整这趟买卖了?”
“我看未必,这之前的账本……肯定不是皇室中人记录的。”李清风把近十年的账本拿起,和其余的做比对,“纸张的材质不一样,笔迹虽然每隔二十年会有所不同,但……”
光是摸着书籍上缝线的材质,就极为不同,李清风心中有了个大致猜想。
这贩卖人口的买卖,说不定之前一直是宁王妃的家族在做。
她在郢都待了两年,听说过宁王妃家曾经似乎也是某个老牌勋贵,但同小师妹外祖家,也就是封家的情况一致,虽然富裕,子嗣却也是越来越凋敝。
所以,宁王妃最后被指婚给了宁王离霖,把这桩“生意”作为陪嫁,也犹未可知。
“如今证据确凿,这下就算是阿霜前来质问,也说不出什么。”
沈飞阳点点头,“如此一来,师姐也该放心了。”
李清风叹道:“小九啊,你我何不将这账册交给阿霜,由楚廷裁定此事,何必引火烧身呢?”
斩杀皇室宗亲,终究是超出了江湖人“替天行道”的范畴,李清风并不是怕这火烧到自己身上,而是怕九师妹恶了皇室。
要知道,那离楚皇室中还有一位疑似玉龙境的顶尖高手,除非师父莫辩理出手,不然就算李清风拼尽全力,也没有保下师妹的信心。
“师姐,如今大楚对衍用兵,无论结果如何,都要用到朝中勋贵的人力,目前来说,是不可能有心思去为了区区几个平头老百姓来断案的。”
沈飞阳深知这帮肉食者的脾气,皇帝怎么可能因为几百个走丢或是卖身的奴婢去干掉自己的亲叔叔?身居高位之人,必然首先看重自己的利益,不会把她们这帮草芥放在心上。
所以人是必须要杀的,就算是为了死去的二嫂,为了现在形状凄惨的二师兄,沈飞阳也觉得这些人该杀。
李清风看着师妹的面庞,顿了顿,“既然如此,小九,我们先只除首恶,尔后将这些账册呈交给公主,其族人究竟有罪无罪,一查便知,事后由楚廷处置,你看可好?”
沈飞阳点了点头,她也不想搞出个灭门惨案来,便答应了下来。
倒也不是担心这几位勋贵的家人究竟有没有参与此事,只是她一个人再怎么厉害,也干不掉一大家子人。
至于参没参与,知不知情,这重要吗?既然享受过父母吸别人血带来的财富,就该承受这份财富带来的罪孽,沈飞阳觉得自己没道理放过他们,因此同意了师姐的建议。
杀人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伸张真正的正义,却是难的。
第二日晚间,宁王府的人甚至还没察觉到皇庄失窃,宁王殿下的头颅便和躺在床上的身体分离开来,侍奉他的侍妾才刚刚沐浴完毕,撩开纱帐看见的就只剩下一滩血和无头的尸身。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沈飞阳一只手提着离霖的头颅,另只手则抓着宁王妃的脑袋,离开了宁王居住的地方。
她将两人的头并排摆在土地庙的供桌前,此时的供桌上也摆了另外两个人的脑袋,分别是侯天海和他儿子的,沈飞阳盯着这四颗人头,随后冷冷地说道:
“若是举头三尺真有神明,还望您老人家能给惨死在西边的人递个信,等这几位下去了,记得一人给他们两拳,我砍掉他们的脑袋,只觉得便宜了他们,竟还让这等人有个好死。”
沈飞阳不认为自己是在做好事,只把这件事当作了江湖人的仇杀。
若是这世道太平,她倒是也不介意拿着证据,直接去告御状,小皇帝不搭理她再说,但这世道并不是太平的世道,她不能指望郢都京兆府,真的能有个敢杀皇族的青天大老爷。
她就算想,也做不了南侠展雄飞呀。
沈飞阳望向夜空,头一次觉得这血腥味有些恶心,但依旧一动不动,她与师姐约好在此见面,如今时间还没到,她不打算离开。
“小九。”索性没等多久,李清风便也赶来。
沈飞阳转过头去,只见大师姐一身夜行衣打扮,手上却并未带着人头来,只是正在擦拭手中的九节铁鞭。
“沈钰终究是你的血亲父亲,我给他留了个全尸,姑且先用这帕子,祭奠二师弟的妻子吧。”李清风将染血的帕子放到了供桌上,叹道:
“如此一来,十娘也可在九泉之下瞑目了。”
沈飞阳沉默地点了点头,拿起腰间的竹笛,此番奔波之下,她也许久没有练习过吹笛了。
眼下,却并不是吹笛的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