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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音落下只听得贾瑛笑道:“这尺寸大小的地方,无一不是知根知底的,且她们又不是明着犯在手里,你没办法拿他。

这一回我不管她们,将来做事便少几分顾忌,有的抓她们错儿的时候,不必着急。”

那几个婆子骤然违了贾瑛等人的意思,起初心内还有些惴惴不安,可见贾瑛姊妹都不提,只吩咐她们其他的事。

便都放松心神,身影懈怠起来,只当贾瑛几人是身份娇贵的千金小姐,就算是再严肃,也不过是装出来的面皮儿,不打紧的。

于是乎,几个婆子行事更加敷衍起来,可对于她们做的事,贾瑛姊妹三人却好似没看见,没听见一般,纵有好心之人在姊妹三人面前说她们的不是,姊妹三人也只说她们在府里办差久了,如此行事必有她们自己的道理。

其余掌管外务之人也多有懈怠的,贾瑛一律当作不见,凡有人报说差事太紧要延缓时限的,贾瑛都说体谅她们必有私自的情理所在,允她们所请。

因着未有苛责,也好说话,府内也算是一片祥和之象,府中当差的管事们都说府里的三位姑娘是会体恤人的。

只几日内,不知从何处竟传出来这么一个消息,消息中言道今岁值年,天上的赵财神又逢巡游之时这几日下凡了,一众财神座下差班尽数随行。

凡人只要在月圆之夜,就着明亮的月光请了白钱烧了,再诚心叩拜,便会得了天上神仙的眷顾,一辈子金银用不尽的。

这几日里,众人见几个婆子未得训斥,奉承她们的人也多了起来,在二门夜里落了钥后,便私下设了酒席,请了她们几个婆子去吃酒。

几杯黄汤下肚,酒热上脸,就听得几个同她们一起吃酒的粗使婆子举杯恭维,言及此事,都说她们几个合该借此机会拜上一拜,将来财运亨通,也好照拂她们则个。

几个婆子心内得意,便被说动了,在众人怂攘下,推窗看了夜色,便发觉当夜便是月圆之夜,庭院内月光明亮,当即直呼巧合,便撂下酒席就说要拜财神,此刻早有人拿了备好的白钱出来孝敬给她们。

她们不疑有他,从几个粗使婆子手中要了火折子于盆内引火,方燃了一半,忽然见暗处冲出来一干人等,将她们围住。

此时她们正在蒲团上对着月色遥遥跪拜,如此便被冲出来的人给堵了一个正着,那些人将她们按住,又使人将火熄了,带了火盆中未燃尽的白钱和火盆,急匆匆地押了几个婆子到总房而去。

待他们一伙人到时便发现,总房之内灯火通明,贾瑛姊妹三人此时皆端坐在屋内,见他们到来丝毫没有意外。

那几个婆子经过一番惊吓早就醒了酒,见贾瑛等在堂中高坐,身边亦无人上前回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们这是中了人家的计策。

顿时脸上一丝得意之色都无,她们的手脚又都在刚才被人捆住,无奈之下只得开口求饶,急切之时眼角有泪水涌出。

贾瑛端坐于姊妹中间,静静地看着她们几个在地上挣扎,待她们将囫囵话说尽,贾瑛似乎是听得不耐烦了,将手中持着的对牌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咚得一声巨响。

那几个婆子被这巨响一吓,她们抬头想要狡辩,便看见了桌上摆着的对牌,登时就将口中惊慌求饶的话都咽了回去。

众人不敢说话,有胆大的悄悄抬眼去看前面,就见贾琛和贾瑶端着茶碗垂目不言,而贾瑛则是露出了府内诸人从来没见过的严肃神情,那神情似怒非怒,似笑非笑,一张温和的脸庞此刻却是极为吓人。

“哭什么哭,你们做得这些事的时候,可有想过有今日?”

贾瑛不给那几个婆子辩解的机会,冷笑道:“违背府中规矩饮酒作乐,在府内私烧纸钱,府里是断断留你们不得了。”

说着,贾瑛又拿眼去看那火盆和剩下的白钱,冷声道:

“方才是谁烧的?”

贾瑛问话,一群人中急忙指了方才跪在蒲团上叩拜过的无个人,都说这白钱是她们几个烧的,事情也都是她们几个张罗做的。

被众人指出的几个人顿时被吓得面如土色,张口便辩解除了她们自己还有别人,被她们点名的人都一口咬定是她们几个胡乱攀咬,都说没这回事。

被捆住的几个婆子恨得睚眦俱裂,叫骂起来,口中多出污言秽语,极为难听,贾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来人,堵了她们的嘴撵出去,不许叫外人听说一个字,若是叫我知道了你们在背后乱说,你们自然明白道理,到时候也不必到我面前来上这么一遭,一律都撵了出去。”

贾瑛一双秀目扫过屋内侍立的人,便有人急忙站出来,将几个婆子拉走,还不忘将人嘴堵得严严实实的,生怕漏出一个字儿来污了贾瑛的耳朵。

贾琛不动声色地看向那出来的几人,见是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在那两个婆子面前奉承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心内了然,这几人必定是受贾瑛的吩咐行事。

忽而余光瞥见贾瑛嘴角似有笑意,顿时错愕了一瞬,待她定睛去看时,又不见贾瑛有一丝笑容。

“你们几个检举有功,我便做主,赏你们每人十两银子,入画,你分给她们。”

方才出言指证的那几个人听了都是一愣,就见入画将桌上放着的箱子打开,从里头数了银票出来,挨个人给了一张。

那几个人还唯唯诺诺地不敢接,就听得入画一声,“你们这是觉得姑娘给你们的恩典烫手?”

“不不不,不是的,检举她们本就是咱们分内的事,怎么好拿姑娘的赏。”

“既是给你们的,就不要推脱,我们姑娘是最好说话,多恩无罚的,咱们府里的事情各自有例儿,也不会叫你们难做,你们大可放心。”

入画将银子分了,贾瑛又道:“赏你们的银子都是我的体己,并未动用公中的钱,今儿一并与你们说明了,也省了来日的口舌。”

众人急忙应是,总房花厅内一片整齐之声,贾瑛微微点头,将那些执事媳妇遣散了去各自当差。

待人散去,贾瑶起身道:“总算完了,她们也该受些教训,宝二哥哥往我那送了一罐子好茶,二姐姐和三姐姐要不去我那坐坐?”

宝玉新得了一罐好茶,贾瑶在他那里尝了觉得好,便央了来,姊妹们都知道,贾瑛和贾琛都笑着应了,姊妹三人带着人往贾瑶的住处去了,主事之人离开,总房内的灯火便熄了。

但院中有做事的丫鬟小厮依旧在洒扫,在灯火映照下,总房花厅上挂着的那块有“辅仁谕德”的鎏金匾额在夜色中散发出若隐若现的光芒。

有了几个被撵出去的例子在前面放着,往后的几日内,剩下的有所懈怠的人都提着一颗心不敢放松,到了贾瑛等姊妹面前也不敢造次,连排班点卯都去得极早,贾瑛吩咐下来的事情也没人推脱说做不完。

府内事宜因此渐成章法,因着几个婆子的事众人也都知道了这位看上去性情和顺的二姑娘其实在精细体察处不好搪塞,随后又有几件事从贾瑛手中过,更觉贾瑛手段,因而办差之时比之前更小心谨慎几分。

有人在闲余之时,甚至有些想念王熙凤这位琏二奶奶管家的时候,宝玉一日在花园子里头闲逛时便听得两个婆子说。

“原以为能松快松快,不想比之前更严了,说到底也奇怪,这二姑娘发号施令,竟像是无师自通一样,那番做派与二奶奶丝毫不同,真是奇了。

你说要不是二姑娘掌事,换了四姑娘来,是不是会好些?”

“唉呀,我的好姐姐,你可别乱想了,四姑娘那是跟在大老爷身边的,我瞧着她虽不怎么说话,可要是管起来,只怕会超过二姑娘许多,别到时候走了一个托塔天王,又来了个闹海太子。

你没见府里的几个大管事都对四姑娘依头顺尾的,比二姑娘更恭敬些,咱们这些在底下办差的便做好自己手上的事就行。

先头那些奶奶们大着胆子可都没落个好,二姑娘不声不响地就治倒了她们,你我有几个手臂,几个脑袋。

做不好差事就是鸡蛋往石头上碰,要是像她们一样,惹了姑娘们几场气生,闹得四姑娘发了性子,只需给大老爷身边的人递个话,饶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得被撵出去。”

宝玉听了并未当场出来指责她们,而是转身去了贾瑛和贾瑶待的地方,将这件事当成笑话讲给了姊妹们听,时贾瑛姊妹三人正在一处作画,贾瑶听了宝玉的话,将笔一扔,对贾瑛说道。

“二姐姐,你瞧瞧,我可没怎么她们就这般说我了,这我要是真的管着她们了,保不齐有什么更多的话出来呢!”

贾瑛摇头笑道:“你管她们怎么说,不过是依律行事就这般了,待日后倒出空儿来查账,她们还有的难呢,这会子就受不了了,以后该怎么办呢?”

宝玉一听贾瑛这话中意思,顿时生出好奇之心,急忙问道:“怎么说,难不成二姐姐你还要查府里的账?府里诸事繁多,更添有外面庄子上的账册,不知多少本,两月怕是查不完的。”

贾瑛将手中的一笔画完,才抬头对宝玉道:“谁说我要查了,我哪有那么多的主见,你可忘了,先前我有不熟的事情,斟酌了半日才堪堪料理清楚。

那请问的是吴新登家里的,看着恭敬,其实是个有自己心思的,她在府里办了多少年的差事,凡是有先例的,都记在心里,若是凤姐姐还坐在位置上,她早就想出多少个主意来了。

如今到了我面前,她掐着分寸,本没什么要添减的事情,倒要拿出来请示斟酌,只说要我决断,可见心里也是不服的。

你说,要是我来查旧账,去哪查去?难为她们笑话我,明儿错了事儿怎么好见老祖宗和凤姐姐。”

宝玉想了一想又道:“那这么说来,想要查旧账就是老祖宗和凤姐姐的主意了?”

贾瑛听了对宝玉无奈道:“宝玉,这话我可没说。”

宝玉闻言吐了吐舌头,低头说道:“我也没说。”

就在这般功夫里,贾瑶已经将她的画画完了,开口唤宝玉过去,宝玉急忙过去看,却见是好一幅流瀑山水,画面大气磅礴,将山间飞流而下的瀑布全然刻于纸上,宝玉一看便被其中力量所吸引,大声说了几个好字。

复又去看离他近的贾琛所画之物,只见她画的是静室内一幕珠帘,画已经画完了,只贾琛正在往画上空白处提诗。

祥景飞来庆昆台,争寻暗卜难为诉。

翠冷红绡春未暮,坐看南星斟芳酒。

双朵归来香盈袖......

“三妹妹这是在画什么?怎的只有一道珠帘。”

贾琛答道:“世人多画美人,我觉得不好,不若只画一副珠帘,叫他们空想去!”

宝玉一听顿觉有礼,开口笑道:“妙也,妙也,李太白曾有诗云,美人卷珠帘,这珠帘放下了自然便看不见美人了,可人影绰绰更显其中情味,比直接面见的好。”

贾瑛见宝玉凑在两幅画前品个不停,便对宝玉道:“宝玉你也来看看我的,我许久不画,竟是觉得生疏许多,我总觉得应该添上些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宝玉又放下两幅画,到了她身边去,方看见贾瑛的画中乃是一处幽静山谷,空中有鹰远去。

宝玉端详许久,似有不确定地说道:“书中都言空谷幽兰,二姐姐你画中山谷多为陡峭山壁,当有世外奇兰生长于此,照我看来,二姐姐不如在此处,添上一株兰草,更显生机勃勃。”

贾瑛听了,又独自品度一番,亦觉宝玉之言有理,便在其中一处山壁上添上一株才生新叶的兰草,众人见了都说妙极如今这画便成了。

画毕,诸人又是一乐,至晚宝玉才说有功课没做完,贾瑛等姊妹都笑,他也不在意,带着茗烟自回书房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