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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已经是深夜,守山人竟然深夜拜访。

明歌和风眠洲对视一眼,打开门,只见守山人和大长老站在月下,两人都是知天命的年龄,粗衣素袍,回归了生命最原本的模样。

“本是不想深夜叨扰女娘,只是老夫已经等了很多年,有些等不下去了。”守山人朝着明歌深深作揖,眼圈微微发红。

明歌福了福身子,说道:“山人请进。”

守山人进屋,月长老看了一眼黏人的风家少家主,又看了一眼明歌,此中事宜涉及到大月国的秘密,也涉及到空灵谷,风眠洲是个外人,此刻待在这里不太合适吧。

哎,此次小国主中洲一行,一直与这位风郎君同行,以她大大咧咧的性格,估计大月国的秘密已经漏了一大半了。

风眠洲垂眸:“明歌,我去外面守着。”

明歌:“不用,你与我一起听吧,后面我还要麻烦你护送我去空灵谷送信呢。”

守山人连忙说道:“空灵谷已经关闭几十年,不对外开启,女娘再等等,大约天亮时分便有消息了。”

明歌惊讶地看了一眼大长老,所以,不用去空灵谷送信?大长老和守山人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大长老:“此事说来话长,风家小子,你去煮一壶茶来,我们一边喝茶一边等消息。”

风眠洲取出茶具,用了干净的雪水,煮了一壶茶,很快茶香弥漫开来,满室飘香。

大长老:“此事涉及到我大月国的机密,风郎君既然留下来了,还望替我们保守秘密。”

风眠洲点头:“自然。”

大长老这才摸着胡子,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情是我们大月国亏欠了空灵谷,这么多年都不曾派人来祁连山,直到月牙儿成年,下山历练。

月牙儿,你不是从小就想知道你生父是谁吗?此次我下山,你阿娘交代,若是你亲自到了祁连山,找到了雪中山庄,便将前尘往事都告知你。

你生父不是晋国公府的秋言喻,而是隐居在祁连山雪山的医者长琴,也是空灵谷子弟。”

明歌指尖攥紧,长琴?书架上编写医书的长琴吗?他的字端正有力,注释用词都十分的温和,能想象出来是一个温柔的医者。

所以她今年真的十九岁,她的生父是一名悬壶济世的医者。

守山人哽咽道:“我们空灵谷与大月国一样,世代隐居,医毒双修,二公子更是我们这一代最优秀的医者,不仅医术高超,而且心怀天下,见世人多艰难,便瞒着兄长偷偷出谷,下山游历九洲,悬壶济世,等到大雪封山之前再回来,将所有的疑难杂症撰写成医书。

如此过了五年,直到第六年,二公子私自出谷的事情被谷主知晓,兄弟二人大吵一架,谷主依着族规,将二公子和老奴逐出空灵谷,同时永久关闭空灵谷。

二公子和老奴便在这祁连山做了守山人,两年后,二公子再次下山去九洲行医,一去二十年,再无音讯。

九州之大,找一人如大海捞针。我在雪山中等了二十年,等着二公子的下落,结果却等来了老先生和女娘。”

守山人哽咽着,泣不成声:“我早该想到,二公子那样至纯至性的人,怎会多年不回家,他只是无法回家罢了。”

明歌纵然心中早就有了猜想,只是看到守山人悲痛欲绝的表情,心口依旧冰凉,她阿爹,真的已经死了吗?

她都没有见过他。

明歌呆呆地看向大长老,大长老低低一叹,轻轻点了点头:“你阿爹在你出生那年就亡故了,那是一个温柔至纯的郎君,医术好,人也好,像是从未被俗世污染过一样。

你出生的时候,他抱过你,给你取过名字,说你长大一定会长成明媚可爱的小女娘。

他是为了救你和你阿娘而死的。”

明歌眼眸刺痛,听到最后一句,攥紧了指尖。

四月的天,祁连山又开始飘雪,她眼睛好像也进了雪花。

原来江南的那个故事,她只听了一半,另一半在南疆,也在祁连山。

“当年大国主在姑苏身受重伤,并非是因为剑伤,而是毒,是天底下最阴狠的毒——温柔杀,大国主在回到南疆途中毒发,偶遇了当时去南疆采药的医者长琴,得他悉心照料。

长琴对你阿娘一见钟情,一路护送她回到南疆。”

“以长琴的医术,那毒本也可以一直控制,只是会不生不死成为一个活死人罢了,但是大国主不愿如此,想为大月国留下一个继承人,想以命换命,以她的命来换一个孩子。

于是便有了你。只是你阿爹不愿意你一出生就没了阿娘,便动用了禁术,将你阿娘和你身上的毒都引到了自己身上,以他的命,来救你们母女俩的命。

你自小体弱也是这个缘故。”

大长老说着深深地叹息,眼眶不知不觉有些酸涩。所以他们从小就给月牙儿喂各种灵药,就怕这个小女娘长不大,没有想到她不仅长大成人,还如她父亲所期盼的那样,长成了明媚可爱的女娘,就是淘气顽劣了点。

可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月牙儿从小就鬼精鬼精的,这般顽劣,就是想逗他们开心,想将大月山搅的鸡飞狗跳,这样日子也会充满生机,而不是千年如一日的死寂。

谁能不喜欢这样的月牙儿呢!

明歌眼圈发红,心底第一次迸发出强烈的恨意:“所以,那毒是当年秋言喻下在阿娘身上的?早在阿娘撞破他杀妻杀子的时候,就用偷来的毒下在阿娘身上,想毒死她?”

她后悔没在盛京的时候就亲手杀了秋言喻!他害死了她阿爹!她都没有见过阿爹一面!

风眠洲默默地握紧她的手,想给她一丝力量!祁连山一行他猜到了明歌的身世,却没有猜到故事是如此的惨烈,她爹以自己的命,换妻了女的命!

晋国公府的那位真的该凌迟!

大长老叹息道:“那些不重要,明歌,你要知晓,大月国不能介入中洲的纷争,一旦介入,必会亡国,这是先祖留下的箴言。

这些年,你阿娘一直瞒着你,不愿意你知晓,就是不希望这恨摧毁你,如今你长大,中洲历练一番,已然能够接受,这才让我告诉你真相。

杀人容易,可一旦开了杀戒,便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明歌冷冷说道:“这不对,我修的道心不是如此,杀人偿命,何况是杀父之仇,若是我不知晓此事,便作罢,可我知晓了,那秋言喻的命就该是我的!

大月国若是真的因此而亡国,那也是既定的命数,如此忍辱负重的避世隐居,也定然不是先祖的意愿!”

屋内众人一默。

守山人悲喜交加,悲的是公子长琴十九年前就亡故,空灵谷还未得知这个消息,只以为他背叛空灵谷,下山去了红尘,喜的是公子舍命换来的小女娘是非黑白分的这般清楚,一心要为父亲报仇!

这样爱憎分明的女娘,不愧是公子的血脉!

“若是你们大月国怕沾惹是非因果,这事便由我空灵谷去办!”一道浑厚低哑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

天色还未亮,空灵谷的人却日夜兼程地赶来。

来人四十开外,身材高大,面容清癯,满身风霜,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俊秀郎君,父子俩都是一身的雪白狐裘大氅,像是从雪山中走出来的一般。

守山人瞳孔一缩,飞快迎上去,“噗通”一声跪在门口,哭道:“谷主,老奴没用,二公子他,他……”

空灵谷现任谷主长芦满身风雪地进屋,站在屋内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视线落在明歌身上,恍惚间从她身上看出了长琴年少时的影子,一时之间悲从心来。

二十多年了,从他发现长琴私自下山行医,兄弟二人大吵一架之后,至今二十余年,没有想到那竟然是他们兄弟的最后一面。难怪这些年他一直找不到长琴的下落,原来他早已不在人世。

“那个傻子,早就告诉过他,世人性本恶,医者不过是皇权富贵的工具,他若是听我的,何苦年纪轻轻就丢掉了一条性命。”空灵谷谷主悲道,刚才他在屋外听了个大概,得知他亡故的消息,再也忍不住。

长琴,长琴,爹娘就不该给他取这样的名字,终是为情而死,也死在他最引以为傲的医术之下!

长芦双眼刺痛,冷冷开口:“月先生,长琴既然多年前就亡故,为何大月国一直没有给我们空灵谷报信?没有送他的遗体回来?”

大长老起身说道:“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们的错,不过长琴医者在南疆时便已经入赘了大月国,成为了国主的夫君,所以遗体已经葬在了大月国,至于多年来不曾派人来告知,是他的遗愿。

长琴说他和兄长感情极深,若是兄长得知他亡故的消息定然会十分的伤心,不如就当他失踪了,日后等到月牙儿长大,再由她亲自走这一趟。如此就算得知他的死讯,但是看到他留下的女娘,兄长也定然会没有那么伤心。”

大长老牵起明歌的手,说道:“月牙儿,来,这便是你大伯父。”

明歌朝着这清癯高大的伯父福了福身子,行礼道:“明歌见过伯父。”

长芦看着面前冰雪雕刻一般的女娘,想到长琴那一身风骨,背过身去,泪如雨下,许久沙哑说道:“你与你父亲长得一点都不像。”

明歌:“我长得更像阿娘一些。”

长芦:“那你阿娘定然是风华绝代的女娘,不然长琴那样一心扑在医术上的傻小子,怎么会懂男女情爱。他的仇,空灵谷会报。我们没有你们那么多的的规矩,既可以下山救人,亦可以杀人。”

话到最后,已然透出森冷的杀意。

明歌见他们久居山中,就连守山人都不曾下山,根本不知山下今夕是何年,也不知道盛京晋国公府是何等存在。

“医者的手不该是用来杀人的,伯父,此仇我能兵不血刃。”

“也好。”长芦见她心性坚定,不是一般的女娘,悲痛中又带着几分的欣慰,“此次你们来祁连山,可有带来长琴的遗物?”

大长老点头:“明歌,马车暗格里,有你父亲的遗物,你去取来。”

明歌站起身来,出门去取。

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温泉水氤氲地冒着雾气,明歌走在雪地里,被绊到脚,险些摔倒,胳膊被人稳稳地扶住。

她有些恍惚地回头,看到了跟着她出来的风眠洲,风雪中,他剑眉星目,眉骨优越,像是鬼斧神工雕刻出来的。

“我没有见过我阿爹,连画像都没有见过,我想象不出来他的模样。”明歌眼眸氤氲,低低说道,“风眠洲,你说,奇不奇怪,我没有见过他,也没有期待过他,父女之间并无感情,可是我知道他的死讯还是有些难过。”

她很难过!

风眠洲低低地叹息,伸手拂开她肩头的雪花,低沉说道:“因为你知晓你阿爹是深爱你和你娘的,他很爱你,所以才会难过。

明歌,你想哭就哭吧,我把肩膀借给你。”

他伸手握住她纤细的肩头,隐隐心疼,她才十九岁,却要负担起那样沉重的往事和爱,他想替她一起分担。

“说起来,你我还真是一对小可怜瓜。”

明歌又哭又笑:“哪里有人像你这样安慰人的,你才可怜呢,我一点都不可怜。”

她笑着笑着就哭起来,没有声音,眼泪砸在雪地里,氤氲了厚厚的积雪。原来这世间最难承受的是情。

原来她一直都拥有父爱,阿爹给了她最深沉的爱,让她和阿娘都活了下来。

风眠洲看着她站在雪地里落泪,默默地撑起伞,陪她站在雪地里,悼念亡父。

大雪之后,便是晴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明歌默默地掉了一会儿眼泪,然后抹了抹眼角,去马车上找父亲的遗物。大长老的这辆马车内置不少机关术,她摸来摸去,在马车内翻出了座椅下的暗格。

暗格内有一个长长的檀木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