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长叹一声。独自饮了一杯酒下肚。声音低沉的说道:“小妹说的这些,为兄又如何不知。倘若不是洪武皇帝的祖制,又怎会如此棘手。”
“至于小妹方才不评时事,不涉朝政的说辞,为兄却不敢苟同。唐太宗曾言,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小妹史学一道已臻化境。又怎会不懂时事?”
“如今在场就你我四人。出得你口,入的我耳。我这弟子虽然不才,但也不是多舌之人。还望小妹不要有所顾虑,畅所欲言。为兄只想听听小妹的真实所想。”
“这。。”夏文雨依旧迟疑不定,久久不言。
伊辉看局面也觉得演的差不多了。再演下去就过犹不及了。于是出言对夏文雨道。
“虽然这事我不太懂。但既然你兄长出言相询,能说你就说说吧。你现如今和王兄实乃一家人,不用顾忌太多。”
王守仁感激的看了伊辉一眼。然后就死死盯着夏文雨,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些什么。
夏文雨见状,也只能叹气道:“既如此,那小妹就试言一二,倘若话语中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还望兄长及时提醒。”
“小妹不用紧张,就当是自家人闲聊罢了。无论小妹今天说了什么。所言之物都出不了这个院子。”王守仁连忙表态道。
夏文雨这才做出一副放心的样子,缓缓开口道。
“其实小妹方才所言,并非推诿,大明此顽疾,并非存在一天两天了。小妹初来大明时,听闻大明各地还有藩王,实在是震惊不已。没想到自晋之后便再无踪迹的分封制竟然又死灰复燃了。”
“待了解事情原委后,小妹竟是无言以对。在小妹看来。大明的分封确实是朝廷目前最大的隐患。尤其是那些塞王,个个都是手握雄兵。军政自理。说实话,大明能过百年而没有出什么大的变故,要得益于一股力量的存在。”
王守仁心中一动。问道:“什么力量?”
夏文雨答道:“勋贵集团。”
“勋贵集团?你是说淮西勋贵?”
“不错。正是淮西勋贵,正因为朝廷和淮西勋贵是一荣俱荣的局面,才艰难的维持着如今的平衡没有打破。”
夏文雨还真的恶补了这个时代的知识,虽然同是大明,却和自己那个世界的大明有很大的不同。
这个世界由于是朱标继位,朱元璋自然不会对淮西勋贵下狠手,再加上没有土木堡之变,自然勋贵集团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存。
而这勋贵集团又以蓝玉为首。蓝玉在这个大明里还是三朝老臣,可以说是德高望重之人。那勋贵集团的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因此大明的中央武力极其充沛。只要不是哪个皇帝逼得天下藩王齐反,就凭单独某支势力是不可能威胁到皇位的。
朱棣在原世界的大明能靖难成功,还真要得益于朱元璋为了捧朱允炆上位,自己就对勋贵集团大开杀戒,导致最后靖难之时能打的一个都没有。
李景隆这种逗比都能被派上前线去和朱棣硬扛,可见当时建文朝基本无人可用了。李景隆这逗比不但损失了朝廷几十万大军,最后还给朱棣开了城门。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朱棣安排在建文身边的卧底。一下把建文朝的家底全祸祸干净了。把朱允炆卖了个干干净净。
朱棣继位后,李景隆被封为太子太师,赐功臣勋号,加柱国,增岁禄,列于群臣之首。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后世网络上被网友们戏称为大明战神。
而在这个时代的大明,这些统统都没有发生过,勋贵集团还被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虽然不如明初之际武德充沛。其中滥竽充数者众多。但整体实力基本无损,这也是能够震慑住各大藩王的原因。
虽然这立国百年期间也有不怕死的藩王想搞事情,但无一例外,都被勋贵集团教做人。
这也要得益于朱标这一系和勋贵集团绑的太深,无论是哪个藩王上台当皇帝,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这帮勋贵集团。
不铲除这些人,谁在这个皇位上都坐不安稳。所以这个时代的勋贵集团,是一股绝对不能忽视的能量。无论谁想造反,都要先过他们这一关。
王守仁自然也明白这些,但是他知道归知道,他本来就是朝廷命官,知道这些也不奇怪,但这话从夏文雨口中说出来,就显得很不简单了。
“小妹果然慧眼如炬,一眼是看穿了如今局势的关键。不错,正是因为这些淮西勋贵的存在,各地藩王才没有过分的举动。”
“但皇权的稳固,总不可能靠这些外人吧。先不说这些勋贵个个都是嚣张跋扈,酒瓤饭袋者众多。但就淮西勋贵武备松弛这一方面,就说明靠他们不是什么长远之计。”
夏文雨一听这话,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也是,立国一百多年,又常年无战事,你还真能指望现在的那些国公们个个都能像他们祖辈那样能征善战啊?
要不是他们骨架太大,看起来实在吓人。否则早就被人干翻了。看王守仁现在这态度,估计现在这些淮西勋贵内部早就腐朽不堪了。
但夏文雨却没有接王守仁的话,而是打了个太极说道:“其实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才有的,百年弊病,岂能指望一朝解决。小妹相信陛下和朝中大臣心中早有定计。”
王守仁对这个回答很失望,但他也说不出什么来。夏文雨说的确实没错。百年弊病,怎么可能一下就解决?
想了一会,他又故意问道:“小妹觉得汉武帝的推恩令如何?现如今朝堂之中很多大臣都以为朝廷应该下推恩令,如果能够效仿汉武帝颁布推恩令,不消三代,藩王之患可除。”
夏文雨闻言一惊,急忙出言道:“万万不可,推恩令一出,天下藩王皆反。”
王守仁眉头一紧。紧张道:“哦?小妹何出此言?”
夏文雨叹息道:“推恩令这东西谁人不知,朝廷大臣知道,难道藩王就不知道?推恩令的目的是什么?藩王们能不上心?这是要掘他们的根。岂能不反。再说了,汉武帝能推行推恩令,是因为景帝时期已经把七国的藩王都打服了。中央朝廷的力量空前的强大。”
“到了武帝时期,再携冠军侯封狼居胥之威,天下诸侯何人敢言?还不是武帝说什么就是什么。无他,打不过呗。不但一个诸侯打不过,就是天下所有的诸侯加起来,也不够武帝一个巴掌的。”
“武帝以绝对实力碾压的姿态,颁布推恩令,下面的诸侯哪个敢多言?但凡有人敢反对的,那正中武帝下怀,你也别推恩了。直接除爵来的更快。”
“千万不要被推恩令的表象所迷惑,以为汉朝的诸侯是因为推恩令而消灭的,其实正好相反,推恩令只是果,没有绝对的武力,谈什么推恩令。”
“所谓的推恩令,只不过是武帝削藩的一个阳谋罢了,为的就是显得手段温和一点,吃相好看一点,让各大诸侯的爵位不是一撸到底,而是让你还有几代的富贵可享,无非就是不把事情做绝罢了。”
“可现在的大明能和武帝时期相提并论吗?说句犯忌讳的话。先不说当今陛下是不是如汉武帝那般的雄主,就连朝廷也远做不到对各藩国在武力上绝对碾压。因此朝廷想要靠推恩令解决藩王的问题,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王守仁闻言如醍醐灌顶。很多没想通的事情,经过夏文雨这一番解释,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该死,庸臣误国啊。小妹你说的对,推恩令是建立在绝对的武力下,才能推行的。因果都没搞清楚,这帮人就想急着颁布推恩令。该死,该死啊。”王守仁愤怒的叫骂道。
叫骂了一阵子。发泄的也差不多了。王守仁才停了下来。
“哎。那依小妹之见?朝廷该如何做?”
夏文雨闻言头都大了,这个问题是她能回答的了的?她其实只是个理论派。要真到了实操层面,怎么可能有这能耐?
事关军国大事,就算她知道也不敢乱说啊。
“小妹乃是妇道人家。要小妹说史,可能还能论述一二,但事关军国大事,岂是小妹能言语的?”夏文雨急忙推脱道。
王守仁也知道自己心急了。这种事情确实犯不着问夏文雨,就算夏文雨说了什么,他还能照着做不成?不过他今日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在推恩令一事上,他便斩获良多。说明他这个结拜义妹还是有真才实学的。
“是为兄心急了。为兄也只是心忧社稷,还望小妹勿怪。”王守仁向夏文雨赔罪道。
夏文雨莞尔一笑:“兄长忧国忧民,乃真君子也,小妹自叹不如。”
伊辉自始至终都没插一句话,不过他在心中却想道:“切。什么狗屁的藩王。要换成是老子,找个祭祖的借口把各大藩王一家老小全部招到京城里来。只要人一到。直接一刀做了。哪来的那么多麻烦。最看不得的就是古代这些人,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但凡哪个皇帝肯拉下脸面来,不去顾忌自己的身后名,一朝就能解决藩王的问题,一边把藩王砍了,一边调动大军接手藩地。只要速度快。哪来的那么多破事。就这点屁事,整的这么复杂。老子看着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