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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时,我满是宿醉后的不适,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隐隐记得昨天最后的酒是与叶六喝的,还承诺做她的什么大将军。

想到这里,我脸一热,心里止不住地一阵羞耻。

什么藉将军,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狱主,离当将军还远着呢。

“乌藉大人,少主有请,还望将你的朋友带上。”

我心里顿时一咯噔,少主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我领着叶六去了少主殿,边走边嘱咐道:“等会儿见了少主不得无礼,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叶六今日穿了一件淡金色衣裙,衣摆与肩头都绣着大片大片的金莲,整个人端庄又沉静,比往日多了几分靠谱。

我满意地看了看她,点了点头。

“就这样,保持住,可不能发病。”

叶六嘴角一抽,没好气地睨我一眼,抬手将被风吹乱了的发丝别去耳后。

“我没病,你不用这么叮嘱我。”

“有病的人都这么说。”

“……”

我们穿过几处殿阁,绕过一片巨大的莲池,来到一个蜿蜒曲折的宽廊,四周纱幔飞扬,幽静的有些出奇。

一人正背对着我们,肩覆玄色大氅,厚重的衣摆铺了满座,指骨如玉的手放在微屈的长腿上,垂眸看着棋盘上的棋局,长指捻起一枚棋子落下。

连微动的衣摆都透着几分矜贵,周身气势沉如渊岳,像是一把沉下来的古剑,尽敛三寸锋芒。

我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立刻低下头去行礼。

“参见少主!”

随后余光瞥了一下叶六,只见她双手交叠着朝着少主行了一个中原礼仪。

“见过少主。”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是稳重的叶六。

我们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等了片刻,廊外又落起了小雪,良久之后才悠悠传来一声免礼,听不出喜怒,可又令人胆战心惊。

我起身看了一眼少主,随后走过去将茶替他续上。

刚准备起身站回去,视野里便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悠悠敲了敲桌案,懒洋洋地开口。

“给我也倒一杯。”

我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只见叶六不知什么时候坐去了少主对面,正姿态从容地理了理自己的裙摆。

随后撑着下巴看着案上的棋局,摇头啧了两声,抬手拿过棋奁里的一枚白玉棋子把玩,语调悠然。

“一个人下棋多没意思,要不我陪少主来上一局?”

说完,她将棋子在手里抛了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怎么总去死亡的边缘横跳!

我起身便要去将她拖走,刚站起来,一道微凉的嗓音便遏制了我的行动。

“将茶添上。”

“哦。”

我一下又坐了回去,恨恨地瞪了一眼叶六,倒了一杯茶重重放在她的面前。

她看我一眼,笑了一下,随后不急不缓地收着棋盘上的棋子,缓声开口。

“少主今日叫我们前来,是想问蒙娑之死?”

我心虚地眨了眨眼睛,随后偷偷瞟了一眼我们少主。

诚如叶六所说,在我们回到王庭的那一天,蒙娑的死讯便传来了王庭。

曼嘉派使者来昭冥司问责,被画殷大人压了回去,说与昭冥司无关,他们早早离开曼嘉,只因接到命令提前回来复命。

而后便是狱主考核,这事真正的原因便先被搁置一边,现在忙完了,是时候来问罪了。

果不其然,少主抬眸看了叶六一眼,眼尾微压,语调散漫。

“人是你杀的?”

“是啊。”

“因何原故。”

“他伤了我,所以他该死。”

“呵,你的理由可不够,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小丫头。”

叶六将最后一枚棋子收完,抬手将装有黑子的棋奁递给他,眸光晃动,弯了弯唇。

“若我赢了你,他是不是便有千百种必死的理由?”

少主拿过一枚棋子把玩,掀起眼帘看她一眼,朝她勾了勾唇。

“你若赢了我,你想鞭尸,本少主都给你挖出来。”

“好。”

廊外大雪簌簌,两人执子对坐,耳边除了风声,全是落子的轻响。

这一局,谁也没有说话,我不懂棋,却也能感觉到棋盘上的杀伐与锋芒。

我紧张地盯着棋局,时不时看一眼叶六,过一会儿再看一眼少主。

只见他们都垂着眸,眼里好似只有面前的棋局,更似遇见劲敌,不得不全身心地投入。

廊外风雪愈演愈烈,一个时辰之后,随着“啪嗒”一声,最后一子落下。

叶六敛着淡金色的衣袖抬眸,眼底像是弥漫过一场大风雪,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眸光清寂。

“你,输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黑白纵横的棋盘,黑子已然全全落网,白子一拥而上,退无可退。

我愣愣地转头看着少主,只见少主抬手拿过案上的茶盏浅呷一口,抬眸看着叶六,目光幽深,缓缓启唇。

“你的身上,不该出现如此深沉老练的棋风,小丫头。”

最后三个字,好似刻意在提醒她,前面的评价与她的模样不符。

我眼睛微微睁大,这话说明,叶六真的赢了我们少主,她真的赢了少主,这怎么可能!

叶六弯唇笑了一下,缓缓收着棋盘上的棋子,语气有些感慨。

“换做以前,我可万万赢不了你,现在嘛,你目前不是我的对手。”

说着,她又叹了一口气,垂眸摸着手里的白玉棋子,长睫眨了眨,眼尾带着几分沧桑。

“我本来是不会下棋的,我从来不喜欢步步算计的东西。”

少主将手中茶盏放下,繁袖被风吹起,一下一下拂过腰间金链,带出一阵轻响。

他看着她,眉目冷寂,“那为何又去学了这一手步步为营的好棋?”

叶六双手推着腮看着他,弯了弯眼睛,带着几分天真的味道,可说出的话却显得格外沉重。

“因为不想做棋子,所以只能成为棋手。”

我转头看着她,依旧是一副小姑娘的模样,可周身的气势却已沉寂,带着几分从容不迫的锐利,与对面的少主如出一辙。

少主似是也感觉到了,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头一次认真地看了看她,随后轻笑一声。

“慧极必伤,小丫头,这不是你该玩的。”

闻言,叶六哈哈大笑起来,连带着胸腔都传来一阵震颤。

只见她笑出了眼泪,身姿散漫地坐在软垫上,抬手拿起已经凉透了的茶盏摇了摇,长睫微眨,喃喃开口。

“这不是我该玩的,那我该玩什么,娃娃吗?”

她掀起眼帘看着对面的人,缓缓扯出一抹笑来。

“我也曾天真无邪,我也曾明媚激荡,直到,淋了一场遮天大雪,我再也走不出那嶙峋的隆冬了,摩那娄诘,慧极必伤,你在说我,还是说你自己?”

她一下抬头看着对面的人,眸光寂寂,带着几分沉静的质问。

我又默默看向少主,只见少主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深邃冷峻的眉眼如同雕琢,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不屑与轻叹对方的不自量力。

“你听到过什么?你以为从别人嘴里听到几句只言片语,就觉得很了解我,就妄想来渡我?不知该说你天真,还是愚蠢。”

叶六怔愣了一瞬,随后一下失笑,抬手指了指对方。

“你还真是,真是……令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