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诚是自己人?”杨善的这个答案对于在座的众人倒是没有什么惊讶的,因为早在朱祁钰最开始训斥宋诚的时候,许多人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宋诚在朝廷的名声其实一直不错,自幼聪明,喜好读书,性格友善,对长辈孝顺,这样的一个人,突然就传出了替父扶丧期间出去喝酒的传言,这实在是有些奇怪,后来又莫名其妙地以宫中侍卫的身份牵涉进了和安南的谈判之中,传言他泄露朝廷底线,出卖朝廷机密,许多人还不相信,直到朱祁钰一怒之下将其发配南方充军,戴罪立功,不少人这才开始相信宋诚的确是做错事情了。
结果没过多久,南方便传来了宋诚叛出大明、投靠安南的事情,这一下子顿时便激怒了不少人,毕竟不管什么时候,一个叛徒总是最让人厌恶的,而后礼部还收集了一些大儒用来批判宋诚的文章,发在了邸报上,狠狠地批评了宋诚忘恩负义,有负国恩,狼心狗肺,总之怎么脏怎么骂,差点就把他批判成那个帮助石勒屠杀汉人的张宾了。
不过虽然民间对宋诚的批判沸反盈天,但是朱祁钰的反应却是愈发奇怪了起来,西宁侯一脉朱祁钰并没有按照常例动他们,甚至西宁侯的爵位都没有抹除,不少人请求处置西宁侯一脉的奏疏也如石沉大海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中,所以,许多人便又开始怀疑起来,宋诚极有可能是朱祁钰放出去的什么暗子,正在执行朱祁钰交代给他的什么任务,否则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安排宋诚去安南协助黎宜民篡位是他自认为的得意之作,但是没想到在座的这群同僚却没有人表现出丝毫的惊讶之色,杨善不由得感觉到一丝无趣。
好在朱祁钰比较给他面子,笑着吩咐道:“杨爱卿,既然安南战事已经结束,那宋诚的功劳也是要考虑进去的,你就和诸位说说吧,我记得知道此事的人没有几个。”
“是。”杨善恭敬地笑了笑,随即将自己的计划全面讲述了一遍。
众人也知道这是朱祁钰给他的一个表现机会,于是便一改刚才的态度,很是配合地不断发出惊叹之声,搞得杨善愈发兴奋起来,他本就擅长言辞,如今正是表现自己的机会,众人又是如此配合,杨善越说越兴奋。
好在这件事情他只能说到发配宋诚南下,后面的事情他并不是很清楚,只得怏怏停下,闭上了嘴巴。
剩下的事情朱祁钰知道个大概,于是便继续说了下去,不过他的口才和杨善差了太多,所以说的方式是言简意赅,大概能让人听懂就行。
就这样,宋诚的事情便逐渐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刚开始,宋诚被弹劾居丧期间饮酒狎妓,被朱祁钰训斥,无限期拖延宋诚继承西宁侯爵位的时间。
后来宋诚又装作和安南的谅山王黎宜民偶遇,一起饮酒发泄情绪,宋诚便理所当然地和他勾结到了一起,这一切都是为了欺骗安南使团副使丁烈而为的。
再然后,朱祁钰将谈判的一些底线交给了宋诚,让他去交给黎宜民和丁烈,逐步取得丁烈的信任,也为朱祁钰将宋诚发配南方充军赎罪做准备。
结果不出所料,宋诚泄露朝廷机密的事情被人爆了出来,朱祁钰佯装大怒,将宋诚直接发配到张軏的军中赎罪。
后来到了张軏的军中,张軏便开始按照计划来百般侮辱他,给他一个足够的叛逃理由,他便从安南俘虏中挑选出了几个安南死忠替自己送信,顺便和张軏一起设下埋伏,一举成功击杀安南北征军主帅黎察,协助黎宜民夺取北征军军权。
不过黎宜民这种前任废太子毫无疑问是会受到阮太后百般防备的,安南朝廷很快派来了开国功臣丁烈接受北征军,黎宜民和宋诚为了不让安南朝廷怀疑,毫不犹豫便将北征军军权交了出去,只以闲王的身份观察军务。
当然,有了这两个高层暗子在,安南北征军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张軏根据他们传来的消息,佯装派军偷袭升龙城,实际上则是埋伏北征军,果不其然,丁烈很快便上当了,一战下来,安南北征军损失五万,而张軏的损失则是微乎其微。
其中最重要的是,丁烈也在此战之中战死沙场,北征军的指挥权再次落入了黎宜民的手中。
于是,黎宜民和宋诚便趁着这短暂的掌军机会大踏步地后撤,顺便还在谅山城放了一把火,烧掉了张軏手底下的那群土司狼兵,给了黎宜民一个大功,就此替黎宜民在安南人心目中树立起了一个唯一能和张軏抗衡的将军的形象。
也许是安南朝廷没有来得及,也许是这个形象影响到了安南朝廷的决策,最终的结果就是,一直等黎宜民和宋诚率军退到了北江城,安南的阮太后这才派人过来接手北征军,顺便将黎宜民调回升龙城,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严加看管。
宋诚原以为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待时机了,不过谁都没想到,阮太后居然没过多久便派人来刺杀黎宜民,用的人还是她宫中的总管太监和一个被太监收买的大明商贾,最关键的是,这事儿还没有成功。
于是宋诚果断抓住机会,和黎宜民一起趁夜抓人,在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便逃出升龙城,一路回到北江城夺回兵权,率军用最快速度回师偷袭了升龙城发动兵变,杀死安南小皇帝黎邦基和他的母亲阮太后,帮助黎宜民夺取了安南皇位。
到了这个时候,黎宜民就该完成他和朱祁钰的交易,交出安南四州之地作为大明帮助他篡位的报酬,但也许是这个报酬有些太过贵重了,黎宜民有反悔的意思,宋诚只得在黎宜民动手之前逃出了升龙城,给张軏报信。
之后宋诚就没有再立下过什么大功,只是被张軏当做一枚闲棋挪来挪去,直到京北城之战后,整个安南最后的抵抗力量被张軏一举围歼,宋诚这才主动承担下杀降的任务。
事情到了这里,宋诚的事情基本上就已经说完了。
众人对于宋诚的忍辱负重很是佩服,对于他深入狼穴还能游刃有余地对付安南朝廷有些感慨,但是唯独对于宋诚配合张軏一起烧死近万狼兵和杀降的事情有些不悦,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提出来,就听到朱祁钰出声问道:“诸位爱卿,宋诚在此事之中也是劳苦功高,你们认为,朕该如何奖赏于他啊?”
奖赏?是他拿近万狼兵的性命替黎宜民立威啊!他还在杀俘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给他什么奖赏?
太常寺卿蒋守约起身说道:“陛下,老臣不知,陛下为何对宋诚拿我军近万将士的性命替那谅山王黎宜民立威不做批判,而且还颇为认同呢?要知道,那些狼兵也是响应朝廷号召主动参战的啊!”
朱祁钰方才说的口渴,这会儿正端着茶碗喝茶呢,听到蒋守约的提问,朱祁钰也没有放下茶碗,只是淡淡看了王直一眼。
王直会意,起身对着蒋守约说道:“蒋大人,此事让老夫来为你解答吧。”
“王首理请讲。”蒋守约连忙向王直行礼,态度极为恭顺。
没办法,如今的王直是文臣领袖,他区区一个太常寺卿,分量和王直比起来,简直就没有放在一起比较的必要。
王直笑着回了一礼,然后解释道:“蒋大人,其实这件事儿你不能用儒家来看,而是要从土人的行为上来看。”
“请首理大人详说。”蒋守约又是恭敬行了一礼。
这次王直并没有回礼,而是淡淡说道:“蒋大人,这次朝廷征召土人随军出战,其实是不合常理的,因为这次这些土人狼兵不需要遵守朝廷军律,可以在安南境内随意劫掠,这才能征募到近万狼兵,所以,这些狼兵出兵,实际上不是在感念朝廷对他们的恩德,仅仅只是因为跟着张軏可以捞到好处而已。”
蒋守约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的确就是朝廷用一个合法劫掠的机会诱惑这些狼兵下山的,双方只是在互相利用而已。
王直继续说道:“而且相信蒋大人也知道,这些土人狼兵向来不喜欢服从大明教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起兵谋逆,所以朝廷军费除了三边之外,剩下的就是西南花销大,其根本就是这些土人不稳所导致的,如果这些土人男丁死光了,那剩下的女丁就没办法反了,所以,宋诚和张軏一起设下计策,一把大火烧死了近万狼兵,这是在张軏出征之前就定下来的,只不过之前没有实施,实际上就是因为张軏没碰到合适的机会而已,如今既然有了好机会,那他们做起来也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他们的这种行为也是为了朝廷着想的。”
好吧,蒋守约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