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王朱肇煇最后一次问道:“既然如此,那臣能不选择外出封王吗?”
“不行。”朱祁钰立刻摇头道:“此事朕已经定下来了,轻易不得更改,怎能是你们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的。”
“你们要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朕不是在与你们商量,而是提前通知一声,让你们能有更多时间去做准备而已。”
“这就是说,陛下是想要强逼我等分封出国了啊!”宁王朱奠培用一种挑拨的语气说道。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宁王若是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至少朕的确没有打算让大明境内再有你们这些藩王。”
底下一片沉默。
大家都是有些无语,朱祁钰招他们进京,用的名义就是联络感情,结果这做出来的事情却和联络感情没有半点关系。
也不能说是没有关系,而是完全相反的结果。
朱祁钰看着他们,缓缓说道:“朕原本以为,这件事儿对大明有好处,对你们也有好处,你们会很乐于答应下来。”
“但是你们的反应还真是朕没有想到的,只是因为有一点点风险,你们就不愿意出去分封,甚至连以后封邦建国,发展壮大的机会都不要了,这真的让朕没什么好说的了。”
“既然如此,那此事就此作罢,回头朕去和政务院的人商量商量降等袭爵的事情。”
哄~!!!
底下众多藩王顿时发出一阵惊呼声。
朱祁钰这一招算是直击他们的软肋了。
大明执行的是藩王世袭罔替的制度,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参合四民之业,朝廷按年发放俸禄,直接从地方衙门拨付,说白了就是朝廷花钱养着他们,但是手里没有任何权力。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朝廷哪一天想要对他们动手,他们是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的。
而他们能有如今的地位和财富,靠的全都是世袭罔替的制度,如果朝廷真的要降等袭爵,那就意味着自己这一脉要不了几代就会从等级最高的亲王降到最低等的奉国中尉,到时候再想获得如今的生活,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毕竟亲王是有封地的,可以享受部分封地里面的租税,每年收入不菲,光是每年的俸禄就有一万石,但是最低等的奉国中尉呢?每年的俸禄只有区区两百石,这可是整整五十倍的差距,也就只能做到填饱肚子,其他略微奢侈一些的事物都没办法去享受了。
最关键的是,朝廷其实一直都有给他们这些藩王降低俸禄的想法,尤其是那些文臣,所以才会在他们的继承之事上进行阻挠,能少发一点是一点嘛,如果朱祁钰真的主动和他们提出降等袭爵这件事儿,那天底下的这些文臣决定不会手下留情。
听朱祁钰这么说,藩王们瞬间便分裂开来,立刻便有人叫道:“陛下,分封之事臣并无异议,只是方才没有来得及说话而已,还请陛下明察。”
“既然分封出国是继承太祖的旨意,那臣是万万不会不从的。”
朱祁钰循声望去,原来是比较年轻的楚王朱季埱,不禁点了点头,道:“楚王叔还是很明白道理的。”
鲁王朱肇煇脸色暗淡,整个人的脸色都白了许多。
朱祁钰的话这是什么意思,他已经听明白了,楚王朱季埱今年才二十多岁,都能明白这些道理,那自己这个一直在问东问西,反对朱祁钰的人老家伙,肯定就是一个不明白道理的人了,也就是说,自己这一大把年纪可算是白活了。
晋王朱钟铉出声问道:“陛下,臣想问问您,如果臣答应分封出去的话,朝廷能给臣提供哪些支持?”
朱钟铉是晋王一脉的第三代,和朱祁钰是一辈人,年龄都差不多。
对于这样的人,在朱祁钰看来应该是分封这件事儿的支持者,于是想了想,反问道:“朝廷给你们一块封地,封地里的事情全由皇兄自己做主,皇兄还需要朝廷给你提供什么?”
朱钟铉回答道:“臣方才想了想,既然陛下是要把安南分封给臣等,那么就是说,陛下肯定是要打下安南的,但是臣也知道,安南这个地方民风彪悍,当年朝廷打下来安南之后就叛乱不断,臣想知道的是,陛下打算如何保证臣等的安全?”
“是打算在当地驻军?还是允许臣等自筹兵力?”
朱祁钰回答道:“升龙城附近朕打算驻扎一支军队,因为最好的地盘朕肯定要控制在朝廷手里,你们封国之内嘛,自然是允许你们自筹兵力,建立由你们自己控制的军队,否则你们如何自保。”
“那臣什么时候可以组建这支军队?或者是直接调拨几个卫所给臣,让臣带去封地?”朱钟铉追问道。
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晋王心急了,此事还不着急,眼下安南还没打下来呢,分封之事还需耐心等待。”
“组建军队这件事情,肯定会让你们自己组建,朕也会给他们配齐一些军械兵刃,确保这支军队拉出去就能用,今天提前和你们说这些,也是希望你们能够提前作一些准备,免得到时候朕的旨意下了,你们会乱了手脚。”
朱钟铉点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朱祁钰的解释他也能理解,毕竟眼下还是没什么影子的事儿,自己的确有些太心急了,许多事情可以慢慢准备起来,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见朱钟铉不再问话,朱祁钰再次对着众人说道:“诸位,安南一共也只有一镇十六路,升龙城附近水土肥沃,朕肯定是要自己拿在手里的,所以,这次在安南分封诸位,朕只打算拿出来其中的九路一镇,总共十块封地,也就是说,在座的人里面,只有十位藩王可以有机会出去封邦建国,具体是哪十位,回头朕会和政务院及大都督府的人商量一下。”
“是用扑买的手段来决定,还是由朕点选来决定,亦或是让大家抽签来决定,这都是后面的事儿,诸位暂时可以不用考虑。”
“朕以为,尔等需要先回去准备准备,缺钱的想办法节省一些开销,多弄一些银子出来,缺名望的就先养一养名望,免得回头真的分封出去了,自己还是一穷二白的,白白浪费了这次好机会。”
众人点头,朱祁钰提出的这些建议的确是比较中肯的。
封邦建国,肯定是要建立国库,那么自己现在手里的银子,估计就是未来藩国国库里的库银了,现在肯定要省着点花了,至于自己手里的生意,也要尽快走上正轨,反正皇帝也没说不能暗地里做生意,现在多赚一钱银子,未来藩国的国库里面就会多一钱银子,怎么看都是好事。
至于缺乏名望的,那肯定是要费一点心神了,不过这一点和未来的人口数量有关,名望越高,能带走的士绅和百姓就会越多,自己藩国的国力就会越强,大家都要重视。毕竟到时候自己身处国外,身边统治的都是安南人,如果不增加汉人人口的比例,那肯定是要出问题的。
“哦,对了,有一点朕要提前说一声。”朱祁钰又补充道:“分封之事还需要暂时保密,朝廷正在谋划安南的事情朝中知道的人,除了朕以外也不过是政务院和大都督府的十余人,若是谁因为某些原因泄露了出去,乱了朝廷的大事,那到时候就不要怪朕不顾念天家亲情了。”
朱祁钰提前警告了一句,底下不少藩王都是心中一紧,像是鲁王朱肇煇这样不愿意离开大明分封出去的人,自然要有所收敛,朱祁钰登基这几年时间,他们都已经看清楚了,这位皇帝的手段虽然温和,但是也是蛮厉害的,胡濙那种德高望重的老臣都被他轻易弄走了,如果他真的想对自己动手,那应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陛下放心,此事臣绝不会泄露,若是谁敢泄露出去,臣定会第一个上疏弹劾之,然后亲自监督行刑。”郑王朱瞻埈大声道。
他是仁宗皇帝朱高炽的儿子,宣宗皇帝朱瞻基的兄弟,英宗皇帝朱祁镇和当今天子朱祁钰的叔叔,仁宗皇帝崩逝的时候曾经和襄王朱瞻墡一起监国,宣德四年就藩凤翔府,后改封怀庆府。
不过和他那位拥有贤德好名声的弟弟不同,朱瞻埈的名声可是他们兄弟几人之中最差的那个,个性暴厉,六亲不认,曾经数次下令杖死府上的奴婢,直到朱祁镇将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周瑛任命为他的长史,时刻盯着他,朱瞻埈这才害怕朝廷追究而收敛一些。
所以,他说要监督行刑,那可不是一句说笑,而是实打实会下狠手的。
朱祁钰笑着说道:“皇叔不必如此,毕竟都是天家人,哪里轮得到后宫宦官来处置,我朱家人的面子就不要了吗?”
“朕肯定是会给诸位亲人留下面子,不会让你们被打得皮开肉绽的。”
不过朱祁钰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言语中的威胁可是一点没少。
不会打得皮开肉绽,那就是说仗刑是用不到自己身上的,但是他可没说会不会幽禁至死啊,甚至再狠厉一点,自缢、毒杀,那都不会有什么伤痕,不过和这些手段相比,还是皮开肉绽要来得划算一些。
襄王朱瞻墡出声说道:“陛下,其实您不必如此的,在臣看来,分封之事可是件大大的好事。”
“就像您说的那样,臣等不仅可以完成太祖的遗愿,为大明镇守边疆,而且还可以获得一定的自主权力,让臣等有一展身手的机会。”
“而朝廷方面,不仅可以节省下臣等王府上的俸禄,让朝廷减少开支,还可以节省出一大批官员,让他们有机会为国效力,替陛下牧民。”
“虽说臣等分封出去之后会有一些风险,但也可以看作是陛下的激励,让臣等不再拘泥于小小的王府,激励臣等奋发图强,日后去见历代先皇,也有底气面对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们,身为太祖太宗的后代,臣等没有给他们丢脸。”
朱祁钰不禁感激地看了一眼这位贤德的王叔,心中暗暗感慨,不愧是三次都差点登上皇位之人,别的不说,就是这种思想水平,就不是一般藩王可以比拟的。
于是,朱祁钰笑着点头道:“王叔说的是,而且这并不是朕的最终目的。”
“朕想的是,你们分封出去以后,可以尽情发展,越强大越好,朝廷和你们也可以互为倚仗,你们遇到了威胁,朝廷可以派兵支援,朝廷遇到了危难,你们一样可以出兵援助。”
“说句难听的,即便到时候你们真的如太宗皇帝一样起兵夺了皇位,那朕也绝无怨言,毕竟能够以一州之地击败朕,那就说明你们比朕强,绝对是太宗那样的明君,如果每隔几代就有这样的明君出现,那我大明传承万代就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而且你们起兵入主中原之后,你们起兵的封国会抛弃吗?”
朱祁钰自问自答道:“当然不会,你们绝对会选择将封国并入大明,到时候大明就可以多出来一块安稳的土地,这就相当于朝廷兵不血刃就开拓了一块疆土,这可是难得的好事啊,谁不干谁是傻子。”
“怪不得陛下刚才说不怕臣等谋逆呢,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襄王朱瞻墡笑着说道。
朱祁钰点头道:“对,所以朕还想做一件事,需要诸位藩王的支持。”
“陛下请讲。”襄王朱瞻墡立刻配合道。
朱祁钰笑着说道:“朕希望你们能将自己的世子留在大明,陪着太子读书,等他们学业有成之后就会让他们回去,继承你们的封国。”
“臣愿意。”襄王朱瞻墡立刻答应了下来。
虽然朱祁钰的意思是将他们留下来做质子,但是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自己是大明的藩王,即便以后分封出去了,也还是大明的属国,废立继位之事都要报大明皇帝同意的,世子在不在自己身边,这都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而且能够在太子身边读书,也就意味着世子和太子的关系一定比较亲密,远不是现在跟陌生人似的,有了这样的背景,即便自己死了,世子继承王位也不会有太大的难度,如果家里有哪个不成器的想要篡位,那大明也不会视而不见。
朱瞻墡身后的襄王世子朱祁镛则是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他早已成年,这次只是跟着自己父王入京见见世面,和皇帝拉拉关系,留下一个好印象的,没人和他说过自己还要继续读书啊。
朱祁镛不禁有些郁闷了。
不过这种场合,他没办法说什么,说了就是忤逆自己的父王,回去是要被教训的,只得强行压抑下自己的哀怨,低头继续吃喝起来。
宁王朱奠培这时候问道:“但是臣的世子朱觐钧如今不过四岁,还未到开蒙之时,也要送到京师里吗?”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说道:“朕的想法是十岁之后再送到京师里来,到时候朕会安排翰林院学士教授他们,十五岁之后再回诸位藩王的封国。”
朱祁镛这时候才高兴起来,自己不用继续上学了。
朱奠培也是点点头,这样的确比较合理,自己的儿子不用一直在京师做质子,还能和太子拉上关系,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非常划算的一件事儿。
至于那些还没有儿子的,暂时就不关他们的事情了。
朱祁钰又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再问什么问题,于是总结道:“那好,那诸位的适龄世子留在宫中读书一事就这么定了,不过这件事儿朕已经吩咐了政务院首理王直出面上奏,诸位到时候只要不反对就行了。”
众人点头。
朱祁钰的脸上又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容,说道:“今儿的事情说完了,那咱们就继续宴饮吧。”
“臣等遵命。”一众藩王齐声道。
晚上,宴席结束,众人散去。
襄王朱瞻墡和襄王世子朱祁镛父子二人坐着马车,慢慢向着自己的府邸行去。
朱祁镛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层次的宴会,整个人表现得很是兴奋,对着自己父王朱瞻墡说道:“父王,陛下真的是圣君啊,怪不得你之前没有答应朝廷招您登基的旨意呢。”
朱瞻墡点头道:“陛下的确是少有的圣君,能够将我等藩王直接分封出去,这真的是一步妙棋,不是胸怀天下的人,做不出这样的决定。”
“父王,也就是说,今后您也有掌握一国的权力了?”朱祁镛问道。
“对,而且你以后也是要继承本王的王位,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能再肆意玩耍了,明日起就和朕学习治国的道理。”朱瞻墡教育道。
“啊?”朱祁镛一愣,随即哀嚎起来,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还是没有逃过继续学习的命运。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儿,朱瞻墡就趁机开始了自己的教育。
朱瞻墡问道:“今天陛下说的事情你也全都听了,说说你自己的看法吧,若是陛下将为父的封地划分出来,首要之事是什么?”
朱祁镛也不是什么笨人,这件事情他刚才就想过了,立刻说道:“治国的根基是钱粮一道,其次就是人才,钱粮这些东西没什么好说的,从现在开始积攒就可以了,父王的名声也一直比较好,但是陛下让保密,所以也不能暗地里招募人才,因此,儿臣以为,父王的当务之急是,协助朝廷安顿黄河水患的那些灾民,在他们之中暗地里布置人脉,回头陛下分封了,父王就可以直接将他们迁到封地里面去。”
朱瞻墡点点头,赞许道:“不错,说的很对,那为父再问你一句,陛下将藩王世子留在京师,是有什么用意?”
“不是陛下说的么?在京师学习,由翰林院学士教导,而且还能和太子拉上些关系,怎么都是很划算的一件事儿。”朱祁镛立刻回答道。
朱瞻墡笑着问道:“真的是这么简单吗?你不认为,陛下在留质子吗?”
这件事情朱祁镛倒是没有仔细想过,想了想说道:“的确,陛下应该也是有这种方面的考虑,不过儿臣并不明白,为何陛下只将这些质子留到十五岁呢?按理来说不是应该能留多久就留多久吗?而且还限制了年龄,正常情况下不是儿臣这种成年的世子也应该留在京师吗?”
朱瞻墡这时候却是严肃起来,说道:“王儿说的没错,陛下的确不应该设下这么多限制,所以本王也在考虑,陛下设下这些限制的目的。”
“正常来说,只要是藩王世子留在京师,藩王就不太可能会有什么轻举妄动的想法,但是陛下却没有全部留下,这就是说,陛下并没有用你们这些世子做质子的目的。”
“那么,陛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朱祁镛也是跟着想了起来,不过想了好久,他也没想到皇帝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由叹气劝道:“父王,要不咱们就别想了,反正这件事情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考虑那么多干嘛?”
朱瞻墡却是摇头道:“不,这种事情虽然现在和咱们没有关系,但是早晚会牵扯上关系的,你不用做质子,你的儿子却是要做这个质子的,所以,早一日想清楚这里面的事情,为父就能早一日放心。”
“为父总是有种感觉,今日说的分封之事,远没有世子留京这件事情重要。”
朱祁镛奇怪道:“父王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是一个质子而已,回头咱们分封出去之后,即便是没有遵从陛下的旨意,怕是也不会遇到什么问题吧。”
“陛下是圣君没错,但是他对付不遵从于自己的人,下手可是从未留情过的,你看看原来礼部的胡尚书,还有前任大理寺卿薛瑄,不都是因为忤逆陛下而被罢官去职的吗?万一咱们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顺从他的意思,那为父的孙子见淑怎么办?”
“所以,你从现在就要和为父一起思考,陛下此举到底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