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大红官服的老臣胡濙骑在马上,策马向着朝阳门飞奔而来。
近千里的路程并没有在胡濙的身上看到什么疲惫之色,相反却是有些精神奕奕,这让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胡濙已经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朝阳门的守卫都认识这位纵横朝廷五十年的老臣,并没有敢对他进行丝毫的阻拦,相反是将运粮进城的马车拉到一旁,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让他快速通过,胡濙也没有丝毫理会,直接带着一样骑马赶路的随从,策马冲进了京师,只留下一道沸腾的烟尘。
有不认识他的人小声嘀咕道:“这是谁啊?居然如此倨傲,过朝阳门都不下马,而是直接策马奔跑,就不怕巡城御史怪罪吗?”
认识胡濙的士卒看看那个不懂事的粮商伙计,低声训斥道:“闭嘴,你是不是活腻歪了,那是朝廷的胡阁老,在朝超过五十年的老臣,即便是陛下在场,也不会有任何拦截,你是什么身份,胆敢质疑他?信不信这话让你们家掌柜知道了,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粮商伙计一惊,小声问道:“这是胡阁老?我看他已经年过花甲了,身子骨居然还这么好,我爷爷早已走路都费劲了,他还能策马飞奔,真是厉害啊。”
士卒冷笑道:“他不是年过花甲,而是年逾古稀,今年已经七十有六了,不过他崇信道家,向来讲究养生,不然他怎么还在朝为官,陛下也不会用一个老糊涂替自己处理朝政的。”
“年愈古稀?”粮商伙计彻底被吓到了。
自己的爷爷今年才六十多,但是早已行动不便了,每日只能坐在家门口发呆,要是让他这么骑马跑一趟,那明年的今天肯定就是他的忌日了。
“好了,好了。”士卒不耐烦地催促道:“胡阁老什么身子骨不是你该关心的,现在路已经通了,你还走不走?不走的话,我就把你的粮车扣下了。”
“走,走,马上走。”粮商伙计连忙催动马车,向着城内驶去。
他可不敢再耽搁片刻,真要是让士卒把粮车扣下,那自己就麻烦了,说不准这辆粮车上的粮食就会少上那么几袋,到时候自己可没办法解释。
而且以他对掌柜的了解,这些粮食肯定是要自己赔的,自己哪里赔得起。
胡濙策马跑进朝阳门,并没有直接入宫复旨,而是拨转马头,向着澄清坊的高府奔去。
他要先去找高谷问问清楚,太上皇朱祁镇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
从他前几天接到皇帝旨意的时候,他就有些怀疑太上皇朱祁镇的死有问题,现在的他急需找到高谷,和他面对面问清楚,毕竟高谷也是内阁阁员,大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住他的。
高府的门子自然也认识胡濙,见他过来,连忙上前拜见。
胡濙策马停住,直接问道:“你家老爷呢?今天在不在家?”
门子连忙回答道:“胡大人,我家老爷今日还在内阁当值,如今并不在家。”
胡濙想了想,下马将缰绳丢给随从,对着高府门子道:“我今日找你家老爷有要事要问,你先让管家给我安排一个客房,我要休息一下,等你家老爷回府了,立刻派人来叫我。”
“是。”门子对于这件事没有什么异议,转身进去找管家了。
胡濙也没客气,直接便进了府门,等到管家过来,就马上跟着管家去了客房休息。
他这几天跑了上千里的路,早已疲惫不堪,转眼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管家走进来叫醒胡濙,恭敬道:“胡大人,我家老爷回府了,如今正在客厅等您。”
“头前带路。”胡濙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跟着管家来到了高府的客厅,刚进门便看到了坐在主位上,连官服都没有换下来的高谷。
“源洁兄醒了啊。”高谷看到胡濙,笑盈盈地问道:“你怎么没有入宫复旨啊?”
胡濙点点头,道:“陛下下旨命我回京替太上皇操持葬礼,不过我今天前来,就是想问问你,太上皇是怎么死的,陛下在这件事里面有没有什么问题。”
高谷知道他在想什么,正色道:“源洁安稳些,太上皇之死朝廷已经查清了,并无人指使,乃是几个宦官为了替恩人报仇,所以才出手谋害的太上皇。”
“在这件事情里,陛下没有丝毫可以被怀疑的地方。”
“真的吗?那几个宦官不是受人指使的?”胡濙对于高谷的话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于是吩咐道:“你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和我说说,我自己分析一下。”
“好。”
高谷点头,然后道:“太上皇薨逝这件事真的没有什么阴谋,完全就是机缘巧合的事情。”
“源洁兄应该知道的,太上皇自打从草原上回来之后,脾气就变得极为暴躁,这一年里没少打死过人,只不过因为孙太后的保护和孙继宗的隐瞒,这才没有被太多人知道。”
“前几天太上皇可能是因为大同大捷的事情,脾气又没有控制住,再次爆发出来,打死了一个老宦官和一个老宫女,谁知道那个老宫女的儿子对那几个宦官有救命之恩,那几个宦官为了报仇,这才谋害了太上皇。”
“我听给我传旨的小宦官说,太上皇是被溺死的,这一点我一直不明白。”胡濙问道:“按照宫中的规矩,太上皇的寝宫是没有太多水的,往日洗漱沐浴的水都是用完就倒掉,而太上皇又是在寝宫中被溺死的,这就很没有道理了,寝宫中没有水,太上皇如何能溺死?不知道世用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疑点?”
高谷听了胡濙的问题,有些尴尬,不过还是低声回答道:“太上皇的确不是被普通的水溺死的,而是......是......”
“是什么?你说啊!”胡濙催促道。
高谷再次放低声音,轻声回答道:“太上皇是被按在恭桶中溺死的。”
“什么?恭桶里溺死的?”胡濙还是被高谷说的这个答案震惊到了。
不过转过头想想,太上皇寝宫中能溺死人的,的确也只有恭桶有足够深的水了。
“所以朝廷对外公布的消息,并没有提到这一点,是因为如果有人知道太上皇被溺死在恭桶中,太过有损皇家威严?”胡濙问道。
高谷点点头。
朱祁镇被溺死在恭桶的屎尿里,这个真相的确是太过丢脸了,晋景公不就是因为吃多了上厕所,掉进粪坑里溺死的么?结果成为了千古笑柄,即便他曾经多次击败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终结掉楚国霸业,还击败过另一个春秋五霸的齐国,但是最让人记住的还是他被淹死在粪坑里这件事。
胡濙想了想,问道:“孙太后对于这个结果也认可了?”
高谷点点头,回答道:“是的,太上皇薨逝的时候,孙太后是紧跟着陛下抵达的瀛台,而且孙继宗全程都在寝宫门口守着,没有让任何人进去,直到锦衣卫的仵作过来,这才放开门让人进去查验,不过那个时候孙太后已经到了许久,她是眼睁睁看着仵作查验的,没有丝毫质疑。”
“世用当时也去了吧?是否看到现场有什么疑点?”胡濙继续问道。
“因为酒宴的原因,我去的比较晚,等我到的时候,太上皇的尸体早已查验完毕了,所以我并无任何可疑的发现。”高谷立刻回答道。
胡濙沉思了一下,再次问道:“那几个宦官人呢?他们的底细查到了吗?”
“当时就查到了。”高谷平静地回答道:“他们原本都是军户,三大营的士卒,在土木堡之战中被俘,然后在蒙古人手里伤到了下体,已经没办法传宗接代了,陛下感念他们也是为国效力导致的,离开了三大营又没什么好的活路,也就把他们召进了宫中,也是给他们一口饭吃。”
胡濙低声道:“那道旨意我知道,不过也正是因为那道旨意的原因,我才怀疑太上皇的死可能和当今天子有关。”
高谷眼睛蓦地一瞪,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震惊。
他还真没把那道圣旨和这次太上皇遇刺之事联系上,毕竟那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而且挑选那些人进宫,也是可以体现天家仁慈的,不论是文臣还是武臣都没有人反对。
不过想了想,高谷便放弃了这个可能,轻声道:“源洁兄多虑了。”
“当时因为这道旨意招进宫中的宦官怎么说都有数百,而且这些人一直都在最底层,并没有和王成兴安等人有什么关联。”
“再说瀛台的人都是孙太后亲自派人挑选的,以孙太后在宫中的实力,如果他们是和皇帝有什么关系,那孙太后早就查到了,绝对不会让他们去伺候太上皇的。”
“所以,太上皇遇刺之事与陛下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胡濙看着一脸严肃的高谷,轻声叹气道:“希望真的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