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放出的这个计划很惊人,在座的人几乎没人敢去想这样的事情。
十八万明军啊,这是堪比土木堡之战时的明军规模了,而且还没有朱祁镇这个门外汉瞎指挥,十八万明军的实力肯定不容小觑。
只要统领他们的张輗和石亨不内斗,那几乎就没有什么全歼的希望,张輗不知道,但是石亨的水平他们是知道的啊,那是一路从四品的指挥佥事杀上来的将军,而且之前一直在与蒙古交锋,对蒙古人的战术战法熟悉无比,应对起来并没有什么压力。
即便他在阳和口战败过一次,那也是因为监军太监郭敬从中作梗导致的,没见后来新登基的大明天子朱祁钰没设监军就放他出关,他给瓦剌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就连也先都差点被堵在紫荆关没出去。
所以,立刻就有人将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大汗,我听说大明的石亨也在军中,而且还是这次的统帅之一,这个计划,恐怕没那么容易实现吧?”
也先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阿剌知院在说话,于是道:“阿剌知院,这一点我也有考虑过。”
“你放出的哨探不是说了吗?整个怀来大营只有张字大旗,并没看到石亨的旗号,这说明什么?”
没等阿剌知院回答,也先便自问自答道:“这说明,要么石亨没在怀来,咱们不必担心他,要么石亨与主帅张輗有了冲突,石亨被大明朝廷招了回去。”
“我感觉大概率是第二种情况,否则怀来的明军不会任由你占领鸡鸣驿而不发兵。”
阿剌知院还想再说,却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也先分析的很有可能,怀来明军的主帅张輗是英国公张辅的弟弟,如今大明英国公府的旗帜人物,大明大都督府的核心之一,他的身份肯定比身为武清伯的石亨要高一些,做这个主帅应该是大明内部平衡的结果。
但是为什么怀来明军的大营里没看到石亨的旗号呢?答案很简单就能想出来——石亨得罪张輗了。
不管是大明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有阶级就必然会有纨绔子弟,这个不是由民族决定的,而是由阶级决定的。
张輗是英国公府出身,他爹是靖难第一武将、河间王张玉,他哥是曾经的大明第一武勋英国公张辅。
而石亨呢?他爹名叫石岩,最高的职位不过是宽河卫指挥佥事,整个石家身份最高的就是他的妻子是武安侯郑宏的妹妹,石亨自己的这个武清伯爵位是他一场场的战斗中杀出来的。
毫无疑问,张輗就是那个纨绔子弟,石亨则是真正有能力的那个人。
阿剌知院知道石亨这个人的缺点,那就是比较骄傲,这个缺点平时没什么,但是和张輗这个纨绔子弟放在一起的时候,那就会成为致命缺陷。
现在的结果很明显,张輗这个英国公府出身的人,明显更得大明皇帝的信任,在内斗中赢了石亨,所以怀来大营中就没有了石亨的旗号,很大可能就是被张輗想办法赶走了。
现在再来看前几天的鸡鸣驿之战,恐怕就是因为张輗和石亨的内斗才没有出兵救援。
至于也先说的第一种可能,恐怕没什么人会相信。
眼下最重要的战场就在宣府,就在这里,石亨一个沙场宿将不被派到宣府这面,还能派到哪里去?
去辽东吗?那面的辽东总兵曹义虽然不喜欢主动出兵,但他是一个防御高手,伯颜帖木儿只有三万人马,恐怕只能对其进行牵制,取得不了什么战果。
去大同吗?赛罕王率领五万大军在那面,而且他的主要任务就是牵制大同守军,大同守军郭登也是个合格的将领,石亨过去了也没什么用处啊!
阿剌知院转瞬间便想了这么多,心中对于大明的延揽愈发没有信心了。
见阿剌知院不说话,也先笑道:“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将明军牵制在鸡鸣驿,剩下的事情我来办就是。”
阿剌知院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那明军的退路怎么办?咱们出击了,明军必然后退的,万一他们退回了怀来大营,咱们就没办法全歼他们了。”伯都王这时候问道。
他是也先的弟弟,也先既然提出了这个想法,那他的职责就是想办法将其完善起来,最起码也要将计划里面的漏洞指出来,让其他人一起想办法。
也先这时候也有些为难,道:“这的确是个问题,我原本的计划是命骑兵直接突击,从明军侧翼冲过去,截断他们的后路,但是这个想法很难完成。”
接着又笑了出来:“不过无所谓,只要能歼灭大部分明军就行,土木堡的时候不也有许多明军逃掉了么?只要我的意图达到了,少一些战果也无妨。”
不过他笑的还是有些勉强,大家都理解,能全歼自然是最好的,做不到全歼,肯定是会有遗憾。
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这时候突然出声道:“大汗,要不咱们派一支军队从洋河南岸绕过去呢?”
阿剌知院摇头道:“不行,先不说绕过去会不会被明军发现,绕过去之后过河就是个麻烦,下游的桥梁在老君山那面呢,而且只有一座木桥,短时间过不去太多的人。”
“至于蹚水过去,那就更别想了,现在正是洋河水流最大的时候。”
伯都王一直在低头思考,听到阿剌知院最后一句话,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抬起头出声道:“绕不过去就不绕,咱们可以弄一些船或者木筏,顺流而下便是了。”
“反正咱们只需要阻截明军一段时间就行,只派一万步卒就够了,他们没有马匹,直接在北岸登陆,还更方便些。”
也先眼神一亮,一拍大腿叫道:“这个办法好,骑兵只要能突破十里,就能与阻截的步军接触上,合围明军就有希望了。”
至于这一万步卒能否拦得住溃逃的明军,没人担心这事儿。
明军被围,士卒一旦开始逃跑,那就很难在提起战心,即便对面是数千蒙军士卒,他们也很难敢冲过去的。
这是战场上的习惯,没人能改得了。
也先看向众人,开口问道:“那么诸位,这个拦截溃逃明军的任务谁想承担起来啊?”
没人请战,就连提出建议的伯都王和毛里孩都没说话。
谁都知道,这件事并不难,但还是有很大的危险性的,难点不在于阻截,而在于顺流而下。
这年头不管是木筏还是木船,都是没有盖子的,有盖子的大船也没办法在洋河这种河流里面走,而顺流而下的时机,只能是也先开始突击之时,恰恰这时候也是最容易被明军发现的。
这时候他们身在空旷的河面,没有任何遮挡,那就是意味着,在他们登岸之前,他们就是漂流在河面上的活靶子,明军可以用火器弓弩等远程兵器随意攻击他们,伤亡肯定是小不了的。
所以,如果算上漂流时候的伤亡,再加上阻截明军也会有一些伤亡,一万人的兵马最起码要折损五千,伤亡过半啊!
也先还没有提出对应的好处,谁会主动站出来?那不是傻子是什么!
也先知道这是自己没提出好处的原因,于是清清嗓子道:“如果没有人承担,那我就要指定了。”
他也知道负责阻截的部落会受损比较大,但是他并不想用好处去收买他们,无它,他身为蒙古大汗,梦想的就是恢复大元时候的荣光,尤其是忽必烈那个时候。
什么时候大元皇帝还需要给下属好处了,忽必烈下令,天下可是无不遵从的。
见还是没人站出来,也先看向毛里孩,道:“毛里孩,既然你提出了顺流而下的想法,那这次阻截溃逃明军的任务就交给你们翁牛特部吧。”
毛里孩哪里愿意,出声道:“大汗,我翁牛特部近日来攻打宣化东城,损失惨重,无力承担这个事情,伯都王不是也提出了顺流而下这个想法了吗?要不还是让他来吧。”
也先面色一寒,说道:“不行,伯都王的旗下都是骑兵,他擅长的也是骑兵作战,本汗还需要用他来突袭明军,怎么能让他放弃优势,以步战去阻截明军呢?”
“那东城的战事怎么办?”毛里孩问道。
也先大手一挥:“这个不需要你来操心。”
“要不请阿剌知院大人来做此事?”毛里孩试探着问道。
阿剌知院当即就不干了,站起来叫道:“那怎么行?我的兵马几乎都安排在了鸡鸣驿,大汗还需要他们牵制明军,怎么能去做这件事?”
“要是让他们去也行,你翁牛特部来替代我巴图特部牵制明军,负责驻守鸡鸣驿。”
毛里孩立刻就不说话了。
开什么玩笑?他翁牛特部也是以骑兵为主,可没有巴图特部那么多步卒,放弃战马去牵制明军,那损失不比阻截明军大了吗?
见毛里孩不再说话,也先一锤定音道:“好了,就这么定了,你们翁牛特部顺流而下去阻截明军后撤。”
“我又没要求你将明军全部阻拦下来,尽力而为就行。”
“明日就按照计划行事,先想办法放宣化明军去怀来求援。”也先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