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之上,朱祁钰坐在御座之上,听着朝廷百官启奏的诸多事宜。
说来说去还是老一套,基本上就是各地的粮饷调拨、官员任免等日常事宜,朱祁钰坐在上面,不停地重复一句话:此事交内阁处置。
是的,内阁运行了半年,基本上可以处置绝大多数朝政了。
到现在,只有科道弹劾的事情还是由朱祁钰自己处理。
他没敢让内阁来管理都察院和六科,因为他知道,一旦内阁管理了都察院和六科,那对于大明来说就有些危险了。
内阁统领百官,管理内政,如果监察大权也放到内阁手中,到时候内阁自己监督自己,那还谈得上什么监督,完全就是看内阁几个大佬的意思了,朱祁钰绝不会同意。
不过现在内阁理政已经没有什么问题,朱祁钰下一步就打算对科道下手,彻底规范整理都察院和六科的办事流程,只不过最近这半年对外的事情太多,也先一直没消停下来,他只能往后拖一拖。
反正科道现在还能用,就是有些弹劾会让人感觉莫名其妙。
例如现在,巡按陕西监察御史甘泽就在弹劾武清伯石亨,理由是石亨的弟弟石祯抢夺别人田产、使用军中匠人为自己干私活,听得朱祁钰莫名其妙,不由问道:“甘御史,这些事情都是石祯所为,你弹劾武清伯做什么?他弟弟在陕西犯的事情,他在京师能知道吗?”
甘泽却是傲然不惧,大声道:“武清伯身为大明勋贵,其弟在渭南侵占他人田产,役使军中匠人,必有武清伯默许,即便武清伯不知情,他也有治弟不严、纵容家人为祸乡里之责。”
“好,说的好。”朱祁钰高声赞道:“朕问你,其弟是在渭南治下,并且身无官职吧?”
“是的,石祯并无一官半职。”甘泽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那朕问你,既然石祯并非朝廷命官,那他就是一个普通百姓,渭南知县为何不依照大明律处置?”
“你身为巡按监察御史,是否提醒过渭南知县要处理此事?是否提醒过陕西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处理此事?”
“若是提醒了,那他们为何不处理?你又为何没有弹劾他们玩忽职守,懈怠政务?”
“若是没有提醒,那你身为巡按监察御史的职责在哪里?朕派你下去是监督地方施政的,不是让你来朝廷告状的。”
甘泽仍旧嘴硬,道:“陛下,武清伯乃是朝廷重臣,地方官员害怕他的报复,故而不敢处理罢了,臣不怕他。”
朱祁钰却没有被他的辩解带偏,而是继续问道:“这么说,你已经提醒过陕西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地方的知府知县了?”
甘泽有些欲哭无泪,只得答道:“臣与陕西按察使陈颢陈大人说过此事,也问过当地知府和知县,他们都不好处理。”
“不好处理就可以不处理吗?朕将地方政务交由他们处置,他们就是这么处置的?王直,你之前一直是吏部尚书,如今又在内阁督管吏部,你派人去查查陕西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地方的知府知县,看看他们是不是像甘泽所言,做事畏首畏尾的,若是这样,那就罢了他们的官职,给朕换一批胆子大、遇到事情能依照大明律处理的人,混日子的官员大明不需要。”朱祁钰勃然大怒道。
“臣遵旨。”王直出班领命。
朱祁钰想了想,又补充道:“于谦,石祯调用军中匠人,这事儿归你们大都督府管,你去查一查是什么情况,若是当地的卫所有违背军纪之处,你就看着处置吧。”
“臣遵旨。”对于这种事情,于谦自然是不会客气。
甘泽有些发懵,他只是弹劾了一下武清伯石亨而已,怎么就威胁到了陕西那么多文武官员的职位了?断人财路如弑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断人官路呢?那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灭门之仇了,自己一个人,能不能抗的住陕西那么多官员的报复呢?
甘泽想想,心中就有些发慌,不过他还是问道:“那石祯怎么办?”
“哦,对,还有石祯。”朱祁钰看向石璞,吩咐道:“石璞,石祯之事涉嫌违背大明律,朕就交给你处置了,按照大明律处置就行。”
“臣遵旨。”石璞有些为难,但还是立刻接了下来。
没想到朱祁钰又补充道:“你告诉刑部的人,切记一切都要按照大明律来,夺人田产要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证明石祯的确做过此事,就回来告诉朕,朕会处置诬告之人的。”
甘泽在一旁听得浑身是汗,这要是刑部的人被石亨收买了,回来说石祯没做过此事,那他怎么办?诬告之人可是要反坐的。
左都御史陈镒站出来道:“陛下不可,甘泽本就是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若是因此而获罪,那就违背太祖设立御史的初衷了,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们也会畏惧风险,懈怠监察的。”
朱祁钰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下来,道:“陈爱卿所言倒也有理。”
陈镒见状,刚要松口气,却听朱祁钰继续道:“不过都察院选官之初,选的就是德才兼备,不畏艰险,陈爱卿和朕解释一下吧,为何选官之时,他们就是德才兼备的年轻俊杰,为何进了都察院成为御史之后,就开始畏惧风险了呢?”
陈镒无语,这个问题让他怎么回答?难道和皇帝实话实话,当初都察院选官的时候,看的其实是科举的成绩?
见陈镒不再说话,朱祁钰微微一笑,道:“此事就这么定了,陈爱卿下朝之后来奉天殿,朕想问问你管理都察院的事儿。”
“臣遵旨。”陈镒无奈,只得答应了下来。
解决完石亨这件事,朱祁钰朗声笑着问道:“诸位爱卿,还有其他事情吗?若是没有,那今天就这样吧,都回衙门理政,早点理政,早点回家。”
监察御史柳春出班启奏道:“陛下,臣有一事要奏。”
“讲。”朱祁钰随意吩咐道。
他相信经过了石亨这件事,监察御史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人玩什么风闻奏事。
柳春恭敬磕头,然后道:“臣想请问陛下,昨夜锦衣卫抓捕了一个齐姓商贾,不知可是陛下的旨意?”
锦衣卫抓人了?朱祁钰看向站在武臣之列的卢忠,惊讶道:“卢忠,出来说说怎么回事吧?你没事抓一个商贾干什么?”
卢忠出班,回答道:“陛下,抓捕齐姓商贾之事乃是东厂下的命令,臣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东厂下的命令?朱祁钰看向随侍在一旁的兴安,眼神中全是询问。
兴安微微地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老奴没下过命令。”
朱祁钰听了他的回答,眉头皱了起来,对着卢忠问道:“兴安说不知道此事,你解释解释吧!”
卢忠却是不慌不忙地回答道:“陛下,这命令不是兴公公下的,而是东厂的舒公公下的,事情应该涉及到也先。”
他没有直接说是抓到了也先的暗谍,而是将舒良推了出来,毕竟这是舒良查出来的,功劳是他的,没必要和他抢,自己还有隐太子的功劳可以拿呢!
朱祁钰听是舒良的命令,便对着兴安道:“兴安,你去将舒良传进宫来。”
“老奴遵旨。”兴安回答道,转身就要往东华门走,从那里去东厂的路程最近,他要先问问舒良,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忠却在下面提醒道:“陛下,舒公公已经来了,正在午门外候旨。”
舒良已经来了?朱祁钰有些惊讶,吩咐道:“既然他来了,那就让他进来吧。”
小宦官出去,不一会儿便将舒良带了进来。
舒良磕头行礼,大声道:“奴才舒良见过陛下。”
朱祁钰不置可否,问道:“舒良,你说说吧,为何要在深夜抓捕那个齐姓商人?”
舒良平静地回答道:“因为臣查到,此人乃是也先的暗谍,潜伏在京师收集消息。”
“什么?你说什么?”朱祁钰这下子愈发震惊了,他真的没想到会和也先联系到一起,立刻问道:“详细说说。”
舒良立刻道:“是。”
然后将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从魏燕建议搜检城门,意外抓到齐镇,然后审问出他背后的齐侠齐老爷,然后他找卢忠带人和他一起抓捕了整个齐府,审讯之后得知齐侠是为了自己的生意替也先收集消息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将齐侠画押的供词从怀里拿了出来,双手呈递。
朱祁钰命人拿过供词,仔细翻看了一遍,这才道:“所以这次大都督府的安排并没有泄露出去吗?”
舒良点头道:“是的,老奴已经审问过齐侠了,他说此次只派遣了一个人去传信,这个人就是齐镇,而且老奴正是先抓到了此人,才顺水摸鱼抓到的齐侠。”
朱祁钰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回到御座上,长叹道:“叨天之幸啊,真是叨天之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