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之外,神域空寂无声无息。
终日发疯的应龙少主听信谗言,以致鳐花朝自刎、池羲和重伤、唯一放不下的小儿子不治而死,敷落听到消息,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只化了乌沉沉的云影与远道而来的旧识传音:
“虎毒不食子,他如今也是坐到三界之内、可以由着性子为所欲为的位置了。”
出言满是讽刺。
沈墨珩此行闯入神域本就理亏,告诉圣灵她遭难生下的三个孩子都快被害死了,就更抬不起头了。
“敷落,其实这些年玉川他……过的并不好……”
不只是被越来越重的心疾拖累到难以自理,自敷落离开后,沈玉川不顾劝阻、强行动了禁术治疗眼睛。
只可惜……
绝大部分真气用来封印混沌崩坏逃出来的恶灵,身体极度虚耗下,禁术反噬不仅双目没能复明,万年修为毁于一旦,神志也越发错乱。
不必解释,敷落心神一动便知三界发生了什么。
想说活该,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去再纠缠一个……快要彻底完蛋的病人。原本她这样生来不死不灭的圣灵是不懂修炼的,三界走一遭,她才知道众生皆有生死,无论季磬大人、女华氏这样创世造物的仙,还是沈墨珩、与作这样历劫得道的神。
沈玉川那样的身子就更不用说了,多活一日,都是折磨。
“应龙少主对三界有恩,即便过的不好,短时间内天道有数、未有继承者,混沌也收不了他的命。”
敷落点明因果,所言具是沈墨珩从前未曾参破的。
怪不得玉川他敢这么作……
霎时,沈墨珩愣在空谷间,眉头微微皱起,内心深处陡然一酸。这些年他总埋怨沈玉川脾气暴戾、性情越来越乖张,从未想过对于沈玉川而言,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尤其在失去敷落的消息之后。
“你对他……真的……没有一点感情了吗?”
就算知道敷落已经彻底放下,沈墨珩还是执意这么问。
云端深处传来敷落的冷笑,她能怎么说,自己当年就是被他和季磬大人骗出神域,脑残想拥有所谓的感情,最后什么也没得到,白白送了命去补天崩地裂。
沈墨珩语塞的垂了垂眸:“他对你很抱歉。”
事实上,抱歉两个字,敷落自恢复神识到如今这么久了,都没有听沈玉川亲口说过。
“亏你还自称孩子们的亲伯父,手握重权却连他们的小命都护不住。”
敷落终于回话,却已埋怨的转了话题。
沈墨珩更加惭愧:“敷落也好,风堙子屺也罢,就算不为了玉川,随我去救救你的孩子吧!”
他是跟沈玉川起争执、砸了法器离开的。
事情还要从应龙族昭告三界称帝那时说起,安世造物,六道轮回,沈玉川隐忍到今时今日,不只独揽大权、重振应龙族,他想等坐稳局势后给敷落盛大的神婚祭,跟她破镜重圆也好、重新开始也好,朝朝暮暮的生活在一起。
怎料,在没日没夜虚耗神力追踪她的去向无果后,被再也看不下去的沈墨珩狠狠一记耳光甩在脸上:“凡事没有两全的,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吧!”
“为什么连你也……咳咳!不肯……嗬……嗬嗬……帮我!”
身体原因,连日来水米未尽,心疾来回发作的人虚弱撑在床边,呼吸粗重的未能说完话,便发丝晃动一头栽了下来。
一颗药喂进被捏开的嘴里。
“嗬嗬……”
心脏猛的憋住又狂跳不止,沈玉川难受的含不住药,被抱在怀里不断按揉心口许久,才艰难的缓过一口气来。
沈墨珩心疼又气愤:“费尽心思除掉轩辕沧泛,换言之往后千秋万代再没有可以威胁到应龙族的,你还想要我怎么帮你?”
寻着声音想要抓住王兄这根救命稻草,但经刚刚一番发作,沈玉川身体知觉麻木,着急的用尽了力气,摊开的手也只是在珍贵的狐绒地毯上微微蜷缩。
“要……落儿……”
代表权利和地位的琉珠金冠在发间随主人的不安晃动不停,沈玉川意识拉扯,原本清澈骁冷的眸子染上白翳斜斜的上下乱转。
状态好时传召仙家议事,实在病重的厉害就昼夜颠倒的把自己关在房间翻看禁书,想要找到女妫氏当年违背天道将圣灵化人的办法,用尽神力得到的却只有毫无灵魂的躯壳。
周而复始,病又如何会好呢?
更糟糕的是爱人留给他的三个孩子,鳐花朝、池羲和均已成年他管不住,唯一还小的瀛儿想要亲手养育,好不容易从冥界抢回来,瀛儿只要见他便是一张桀骜、痛恶的脸。
“你害死了我娘亲,我死都不会认你!”
连续几次被气的心疾发作后,应龙长老打着拜请尊安的幌子,将孤苦无依的瀛儿又丢回了冥界。
沈墨珩得知消息匆匆去寻,可惜晚到一步,遗传了体弱的瀛儿救治无果后,不治而死。抱着小侄儿凉透的身体,沈墨珩动怒要给应龙长老降罪,怎料沈玉川态度冷淡并不应允。
不明白他是怎么变得如此冷血,沈墨珩跟沈玉川不欢而散,放狠话不再管他的事,紧接着应龙长老的诡谋便伸向了逃亡在外的鳐花朝身上。
“少主正值壮年,日后子嗣必不会少,不可为一时不忍,留下花朝公主这个隐患。”
“随你们说的来。”
鳐花朝虽为应龙少主亲生的女儿,却是上一任天帝轩辕沧泛养育长大,应龙长老恐她日后复仇,背地里只要一有机会就对她下毒手。如今得了主子点头,各种狠绝的法术欺压,直接将无人庇护的鳐花朝逼到了绝路。
“你不帮我,日后我死收尸不必你来!”
鳐花朝自知时日无多,孤注一掷降下洪灾想要生灵涂炭,毁掉女华氏造化的人界,同样被应龙族排挤的池羲和赶来阻止她,被发怒的龙尾狠狠甩了一嘴巴子。
是啊,母上去后,他还有父君能依靠,可花朝姐姐形单影只,什么都没有了。
灰头土脸回到冥界被池寒山叫住,池羲和想让父君去救救鳐花朝,池寒山却道:“好生在冥界待着,羽翼未丰满之前,不许再与应龙族有瓜葛。”
“父君……弟弟死了,我如何再眼睁睁看着姐姐死?!”
“你不掺合进去,她是不会死的。”
应龙少主心思深重,往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池寒山以为自己告诫儿子已经很清楚了,万万没想到说了跟没说一样,不久后得到了鳐花朝畏罪自刎、池羲和生祭灵血抵御天灾的消息。
“父君……你来了……”
池羲和命悬一线倒在结印正中,鲜血不断从他心口流出体外,背上白衣破烂,是之前为保护鳐花朝被应龙长老用夺命鞭抽打的痕迹。
池寒山心疼的将儿子抱在怀里,眼底忍不住泛起了泪花:“你如何不肯听我的话,去受这样的伤。”
第一时间为心尖上的儿子止痛。
池羲和哇的一声痛哭了起来:“我以为用我的血救了凡人,他们就会放过鳐花朝,可他们!还是逼死了她!”
“你真的太像你的母上了,总把事情想的简单,被对方耍的团团转……”
池寒山轻声安慰儿子,原本要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他,一个沉重的脚步停在了他们的正前方。
沈墨珩来了。
看着满地狼藉,不必池寒山解释,沈墨珩火冒三丈再也忍不住动手打残了一众应龙长老。他怒气冲冲的往天界最尊贵的云起宫,与高高在上的应龙少主大吵一架后,割袍断义说要往三界、六道之外的神域去。
“王兄!”
一听这话,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沈玉川立刻警觉的按着胸口从床上坐起,慌张想要他也带上自己,被沈墨珩一拂袖甩在地上。
“滚开!”
“带上……我吧咳咳……我会嗬……听话……”
不偏不倚后脑撞在坚硬的床脚,沈玉川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几下,竭力想爬起,力气不够,腰腹狠狠一折,呼吸道被强行堵住,唇上染起心疾发作的紫。
他的话还有几分可信?
沈墨珩犹豫要不要救他,心都凉了:“身体是你自己的,你好自为之吧。”
意识到自己彻底无望去神域,沈玉川眼尾殷红,逞强手指伸向沈墨珩离开的方向,拼命道:“见到嗬……呃落……落儿……咳咳咳咳!帮我告呃……诉嗬……她……抱歉……嗬……嗬呃……”
话没说完,一道鲜血混着口涎从嘴角丝丝落下,沈墨珩于心不忍,却又正在气头上。
他这个弟弟向来视敷落如命,按理说不会亏待她的孩子,一直不理解他的反常行为,沈墨珩下定决心不再管他,想尽办法往死亡之地的神域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