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九手握毛笔的动作一停,头也未抬,淡淡道:“进来说。”
“是!”
小弟子走进门,神色恭敬拱手一礼,犹豫不决,“禀告尊上,沈公子,他……”
“出了什么事?”姜黎九听见事关自家师尊,倏地抬眸。
小弟子被她看得心头一跳,连忙低下脑袋,“是……是沈公子拆了思羽殿的牌匾。”
那曾是上一任无忧峰主亲自书写,就这样堂而皇之被摘下,还当众弟子面一脚踩碎。
尊上知晓,再是宠爱此人,也无法包容吧?
然而。
一盏茶过去。
端坐上首的姜黎九始终沉默。
就在他以为这位尊上要愤而起身,去管一管某人时,她却镇定自若,未有半点生气的意思,继续垂眸看手上书卷。
“由他折腾,不必拦着,下去吧。”
听见这话,他心头一惊。
没想到如今峰上那位公子在自家尊上心里,竟如此重要!
于是,吞了吞口水,“可是,他还去后山,挖了禁地里沈峰主的坟。”
姜黎九忍不住笑了笑,漫不经心道了一句,“嗯,那就换个地方埋。”
“……”
见小弟子半晌不言,她微微抬起头,“还发生了什么?”
“沈公子把沈峰主养的鹅一只不留全杀了,还送到山脚,让厨房拿走,说要吃烤鹅。”
“呵~”
姜黎九眼底笑意更盛,“做好了记得给两仪殿送几只,剩下的门中弟子中午食用便好。”
得到允许,小弟子脸色一言难尽地走了。
没过半个时辰,又一脸慌张地飞回,“尊上,不好了!”
“沈公子把峰顶殿宇也给拆了?”姜黎九满眼无奈,抬首看去。
小弟子结结巴巴,“不是,是沈公子说,尊上不回去,他就要吊死在思羽殿,绳子都挂好了。”
他刚说完,还来不及看清姜黎九脸色变化,一阵沁凉冷风拂过,眼前已是空无一人。
这样的举动,足以说明一切。
在姜少掌门心里,对眼下这位公子,怕是动了真心!
小弟子怔愣原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还好他一向不与人争执,也不喜欢说人闲话。
更不曾得罪那位。
……
姜黎九放下手中事宜,赶回无忧峰顶。
刚走进入院落,就见被故意丢弃在地面上的牌匾碎裂数块,十分显眼。
她摇了摇头,目光移向紧闭的殿门。
怎么也想不明白,昨夜还好好的人,今天怎么就开始上房揭瓦了。
于是,缓步上前,叩响寝殿大门。
“铛铛铛……”
“沈哥哥开门,我回来了。”
里面没有半点动静。
感受殿中人气息稳定,她便没强行破门而入。
以免让他更生气。
唯一的办法,就是哄好他,让他自己出来。
“听说沈哥哥想吃烤鹅,稍后我亲自去做给你吃?”
“咚!”
屋内传来一阵闷响。
好像是什么倒地发出的声音。
想到方才小弟子说,这人可是要吊死给她看。
顾不得什么,一脚踹去,大门四分五裂,映入眼帘的,是房梁上随风飘荡的绳索。
空空荡荡,未挂人。
姜黎九松了一口气,谁知下一秒,扫见一地黏腻的红,瞳孔骤然一震。
“师尊!”
她心头一慌。
顺着满地斑斑血迹快步奔跑至内寝。
入眼就是端坐几案边的男子披头散发,凌霜傲雪的繁复袍袖染血,骨节根根分明的手正在努力拆琴。
见她走进殿内,满山作乱的某人终于舍得抬起头来。
那双桃花眸深处,是一抹毫不掩饰的快意,又像是试探,仿佛在通过这般举动,观察她的情绪。
姜黎九:“……”
琴挺贵的。
沈玉锦殿宇内,就不可能有什么便宜的东西。
可是……
能让此刻的她,为之心疼的也只有,正傻傻试图触碰她底线的人。
“姜少掌门舍得回来了?”沈玉锦见她不说话,那张清丽容颜镇定自若。
凤眸古井无波。
什么都无法从她平静的脸上捕捉。
心,莫名有点慌。
但,一身傲骨却让他强装满不在乎,“说好回到无极仙宫后,抽空去看沈绵,为何把我一个人关在山上?”
“不要以为,你得到我的人,我就会对你唯命是从,这绝不可能!”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打量姜黎九一举一动。
姜黎九吸了一口气,直接无视后边那句,缓步走上前,坐于沈玉锦身旁蒲团。
先是慢条斯理拿出素布和药粉,把被琴弦勒得伤痕累累的手拉到身边,“你为了沈绵才闹?”
“哼!”
沈玉锦撇过脸,“是你非要把我关起来,不许出去。”
“昨夜没有关你。”姜黎九轻轻擦拭他掌心血迹,洒上药粉,一圈圈包扎,注入冰灵力减缓他的疼。
“可你做了什么?”
“趁我外出,不顾我交代你的话,私自离开。”
“若非我及时赶到,你可知现在会是怎样的后果?”
“你那么任性的时候,想没想过沈绵,月寒?”她声音忽然有些哽咽,又问:“还有我。”
沈玉锦蓦然抬眸。
眼前少女话落,一把扑进他怀里。
娇娇软软的身体轻颤,一点也不像平时那样,是高高在上不惧生死的剑尊。
他僵硬良久,一双长臂缓缓收拢,一下下轻抚怀中人单薄笔直的脊背,“小九儿,是我错了,下不为例。”
“你……”
“别生气了。”
“嗯。”
姜黎九颔首,“不生气,是害怕,怕你出事。”
“不是好好的?”沈玉锦垂首弯起唇角。
这一刻,才发觉自己的患得患失,如此可笑又可悲。
他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一见她伤心。
就心软。
满心算计,兵败如山倒!
姜黎九抱在他腰上的手臂紧了紧。
听见他道歉,心里那点委屈霎时没了,“今天为何这么闹?”
“是禁地的坟挡你路,山脚的鹅扰你清净?”说着,目光落在七零八落的琴上,“还是门外牌匾和此琴哪里得罪了你?”
沈玉锦盯她好一会儿。
“小九儿生气?”
“没有,只是不明白沈哥哥为何这么做。”
姜黎九回答完,便见如琢如磨的俊脸逐渐放大,在她嘴唇轻轻一啄。
男子语调低哑,“我想小九儿的心里只有我,身边也永远只有我一个人。”
他一字一顿,说出的话霸道且执拗,“别人的痕迹,都该被抹除。”
姜黎九听得一愣,曾几何时的自己,似乎也是这般,不安又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