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村,满目疮痍。
却在沈玉锦步入的刹那,枯木成林,落花如雨。
一个娇软的小女娃奔跑在梨林中,边寻地方躲藏,边回头叮嘱,“沈哥哥,你不许偷看。”
“好。”
男孩稚嫩的声音传来。
女孩又唤,“沈哥哥,我藏好了。”
听了她的话,男孩才缓步走来,分明扫见某人露出的粉色裙摆,仍故意无视。
“小九儿在哪?沈哥哥找不到你。”
“再仔细找!”
“哦。”
他又寻了很久。
直到夕阳西下,橘红色的霞光落在枝头。
两人相携回家。
小女娃扬起下巴,傲娇道:“沈哥哥真笨,找了那么久,我腿都蹲麻了。”
……
姜黎九看着这一幕,怔愣了很久。
忽觉手心划过一抹微痒,被一只修长如竹的手指紧紧扣住,就听男子低声细语,“怎么在发呆?”
她凤眸微转,一瞬不瞬看向沈玉锦清隽的脸,已不复记忆中的稚气。
她的沈哥哥始终都在。
而她却已经历三生,才于尘世重重劫难中,找回他。
她轻抿朱唇,良久才柔声低喃,“沈哥哥好傻,总是任由我胡闹。”
“呵~”
沈玉锦上前一步,抬起纤尘不染的繁复袍袖,把她牢牢锁在怀里。
“没办法,你生气起来,沈哥哥也怕,怕你气坏了,也怕你不理我。”
说到这,他语调轻缓,好似想起什么,沉吟片刻,又道:“姜姨生下你那天,刚入春,雪未化净,却一夜之间漫山梨花绽开。”
“沈哥哥那天是第一次见小九儿,抱着软软的你,感觉一碰就能受伤,所以动也不敢动。”
“姜姨开玩笑说,我这么会照顾人,要把你嫁给我。”
他忽笑,“然后每年的压岁钱,都给了小九儿买糖吃,再也攒不下,只好多做功课,从爷爷那里换取奖励。”
“都是我不好,忘了沈哥哥那么多年。”姜黎九伸手抱住他削瘦腰身,脑袋埋进他颈间。
天生媚骨之香扑面,她唇角微弯,“沈哥哥,我想你。”
“我在。”
“我知道,沈哥哥一直在。”
“嗯。”
沈玉锦低低应了一声。
两人静默相拥在寂静深夜,冷白月华照下,花瓣映清辉于枝头轻颤。
织梦术解除。
眼前景物化成烟雾散开。
姜黎九偏过头,入眼是一棵参天枯木。
树下一块大石头,血红的字迹写着“梨花村”。
一条条白色绸带从枝桠垂落,随风摆动,每条缎带上都用黑色丝线刺绣出人名。
白无念。
沈行止。
沈悠。
还有并未葬在此地的娘亲“姜绯”!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让她想起曾经或温柔,或端雅,或严厉偶尔又慈爱的那些人。
沈玉锦摆好香炉,缓缓转过身,轻唤,“过来,上完香,我们回无极仙宫。”
姜黎九上前祭拜。
檀香袅袅。
黑夜中乌鸦阵阵悲鸣。
她仰起头,一片雪花落在眼角化成水珠,被微凉指腹轻柔拭去。
“下雪了,为师带你悄悄回无忧峰。”沈玉锦拿出定位传送符捏碎。
眼前光景一闪,已到仙门。
姜黎九望向蜿蜒曲折的白石梯,“师尊不是说没有定位传送符吗?”
“小九儿问的时候没有,后来有了你又不问。”
沈玉锦说完,姜黎九淡淡瞥他一眼,心知这人是回魔殿后取出的传送符。
可如此漫不经心的样子,莫名让她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于是……
转身顺石梯往山上走。
“生气了?”
沈玉锦快步追上她,“小九儿,为师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姜黎九微微垂眸,目光落在他揽在自己肩上的手,“是接下来面对君掌门的打算?”
“算是其一。”
“师尊现在知晓怕了?”
“怕,很怕!”
她转脸,忽地望见近在咫尺的桃花眸中满含真诚。
“师尊别担心,虎毒不食子,再说这些年,你并未做过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君掌门定会全力保你一条命。”
“要是他不管为师……”
“倘若无极仙宫容不下师尊,徒儿就带你离开,我们一起去昆仑派。”
“修真界都无法容下呢?”
“别担心,徒儿绝不会让你流落街头去乞讨。”姜黎九拉住他的手,坚定不移道。
“年幼之时沈哥哥养我,从今以后,徒儿负责努力赚钱,师尊随便花。”
她抿唇笑,“这些天有些忙,等徒儿交一些任务,届时所得灵石全给你。”
沈玉锦原本平静如水的眸光泛起微澜,半晌说不出话。
“师尊,天色不早,趁没人发现我们,先回去休息,估计明日有一场大战要打。”
他听了,忍不住失笑,“面对修真界第一尊者,的确是前所未有的硬仗。”
“师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是有应对之法?”姜黎九被拉着往殿宇方向走。
沈玉锦一举一动矩步方行,未有半分局促不安,“为师自是知晓修真界与魔界,表面上相安无事,实际水火不容。”
“其中隔阂千古无法改变,若说孰是孰非倒也讲不清,众人观念已定,谁都不能更改。”
“因此为师决定服下涅盘草祛除丹田里的魔气。”
他顿足。
姜黎九也站定脚步。
这让她想起神墓中,自己曾说过的话。
涅盘草是入魔之人唯一能够重回修真界的办法,有一定风险会忘记以往所有事。
因而也意味……新生!
代价却是,要用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修真界的功法。
境界不会跌,招式的改变却会影响实力,一旦遇上不管不顾的仇家,仍会陷入危险。
她想了想,逐渐收拢手指,紧握沈玉锦的手,“即便师尊可能忘记很多,甚至忘了徒儿。”
“但师尊别怕,徒儿会让你一点点想起来,重新教你剑招,也要相信,徒儿能保护好你。”
沈玉锦倏忽间笑了。
旋即把一脸郑重表情的少女禁锢在怀,“小九儿要快点成长起来,以后为师就老有所依了。”
“师尊!”姜黎九推了推他,反而被抱得更紧。
她咬牙,“不许胡说,师尊不老。”
“为师记得,小九儿说过为师乃是老弱病残。”沈玉锦调侃。
不等姜黎九回话,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突然从山顶响起,“沈玉锦,你还有脸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