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在天边剩下一点,红得像血。
白龙渡潮起潮落,阳光下浪如碎金。
城西慈云观内钟声响起,观外树杈上几只寒鸦闻声受惊,纷纷扇动翅膀飞向天空。
三清像前有几炷香燃着,檀烟袅袅。
“道门清净之地,王某今日穿衣披甲前来实属无奈,日后定遣人常来奉香赔罪。”
王烈身披一身素袍,双手交合呈太极之状,只见他举至胸前微微低头,朝着面前三清端正一礼。
素袍下,那如细密鱼鳞般的暗金软甲在点点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清幽冷光。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长夜的大幕展开。
而夜色也回应了人们的期待,它悄然如期降临。
今夜,注定许多人无眠。
临江高台,九层玄鸟铜灯次第亮起。
传承自上古的激昂战歌伴随着声声苍凉号角响彻在这片大燕的土地上,令人不禁思绪飘飞,感慨万千。
五百年血与汗的刀耕火种,燕人一代代前辈从寒天冻地中一路打拼,倒下了一批又一批,顶上了一批又一批,终于给儿孙留下了如今的版图与沃土。
燕人子孙不忘本,年年岁岁都会在各地架高台设祭畜,最后将会由一个在此地最为尊贵最有分量的人物亲自登上高台,诵念表文以告慰先祖。
陆机藏在货栈阁楼,透过窗子狭小的缝隙,借着今夜颇为明亮的月色贪婪地窥视着高台上的一举一动。
与此同时,火行正在客栈外将几十根火油浸透的棉绳小心埋入青石板缝,顺着棉绳看去,这些绳子连接的另一端则是正是停泊在白龙渡口前的燕军战船。
至于那些本该看守此地的燕军守卫早已饮下桂花佳酿,四仰八叉地趴在各处一动不动,只有轻微起伏的胸口还能证明他们活着。
如果这些人醒着他们应该会很惊异,明明自己并未贪杯只是喝了一小盅想要沾一沾太子爷驾临的喜气,又怎么会醉得人事不省呢?
陆机知道这些守军会验毒,所以并未在酒中下毒,不过迷药他没少加,至少三天这些人都别想清醒。
忽然江风骤起,卷得高台烛火摇曳。
陆机心头微动,因为他看到一道狼烟在远处升起。
正是李肄按约定发出的信号。
也就是在这一刻,火行几个跳跃无声地翻上屋檐,他来到了陆机身边,指尖泛着火光。
\"阁主,燕太子登台了!\"
陆机望着祭坛上那一袭素色蟒袍的高大身影,微眯双眼,他好似一条即将捕猎的蟒蛇,仔细观察着猎物的脖子。
终于,那道幽蓝色的暗淡光芒被陆机捕获。
“很好,看来李肄没有骗我,王烈果然中毒了。”
陆机双目同时露出精芒,他轻轻将右手抬起,然后迅速落下,干脆利落间带着几分气定神闲地优雅。
“上。”他轻声道。
暗夜中,五十道黑影如夜枭齐齐扑向祭坛,与此同时,火行弹出了一个微弱的火星,顺着裹满火油的棉绳一路燃烧,越燃越大,直扑大燕战船。
火,了却半边天下的大火!
一艘艘战船顷刻被烈焰笼罩,这些战船平日停泊时被铁链连接在一起,整齐稳固。
谁料恰恰就是这道铁链却成了今日大火的帮凶。
“不好,江面上居然有铁甲战船朝这边驶来,肯定是敌军趁机攻上来了!”听着客栈外的议论声,陆机无声地笑了。
望着水面尽头数艘铁甲大舰若隐若现的轮廓,陆机的心跳瞬间慢了半拍,此刻就连他的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
关于此生的期待,他从未有如此高。
即便是那场让王烈王诩乃至铁龙城还有燕军上下都吃瘪不已的燕凉大战,他也从未像今日这般激动。
读书人求一个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他虽无君无父与这等志向截然不同,但是对于名利的追求却没有少上丝毫。
“希望你会喜欢今天这场大戏...”
......
一面面战鼓被力士用巨槌敲响,混杂着大潮翻涌的声音,这些力士声嘶力竭的大吼好似带着某种魔力,配合着鼓声让人一听浑身热血沸腾,战意狂涌!
“大燕先祖在上,后代子孙王烈敬上...”
念完祭文的王烈在感受到身后袭来的明显有别于鼓声的尖锐破风声后,他并没有回头,反而是冷冷一笑,将手指根根攥紧握成拳头。
“战天!”他低吼道。
刹那间,雄伟巨柱拔地而起!
只见冰晶白龙盘踞柱间,龙目开阖间有雷光游走,柱体瞬息间浮现出大燕自古传承下来的镇魔敕文,伴随着王烈的低吼迅速亮起。
陆机的目光猛地一凝。
不对,王烈应该动用不了武魂才是!
李肄的毒应该起效了才对,还是说王烈根本就没中毒,这一切只是障眼法?
由不得陆机多想,那边已经伴随着柱间白龙张口吐出了阵阵寒息,高台方圆百米瞬间被寒气笼罩。
一根根淬满剧毒被陆机寄予厚望的暗箭则在寒息笼罩中再不复它们从弓弩中射出时的速度,在半空中被瞬间捕获,封在了这道无形的寒气结界内。
王烈双指夹住其中一支箭,轻轻一捏,那根原本应该极具韧性的箭矢立刻碎成了一粒粒冰碴掉在了地上,掷地有声。
五十名死士见暗箭不成,纷纷弃弩拔剑,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冲刺,这些人中有数位都是逍遥境强者,各自拥有不小的神通,他们虽然比不上逍遥境巅峰的王烈,但是一拥而上的话,王烈绝对吃不消,极有可能令其双拳不敌四手。
陆机紧张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尽管他的铁甲巨舰已经朝白龙渡这边赶来,但是他还是期待着看到王烈死在他的面前。
直到那些原本擂鼓的力士纷纷停手,卸下伪装,露出了罩袍下的战甲的那一刻,陆机不切实际的期待还是破灭了。
这些人个个都是精锐,陆机观察交手后发现他们的实力并不比自己带来的死士差,显然是王烈也拿出了自己的家底,早有准备。
另一边,王烈也并不打算善罢甘休,这位含怒出手的太子殿下双拳化掌向下虚按,冷哼道:“斗地!”
擎天白玉柱的柱底瞬间延伸出一道道地脉金纹,那条盘旋在柱间的白龙立刻双爪腾空穿过地脉金纹,化作实体后瞬间游入大江。
“白皇,看你的了,给它引路!”
“小爷来了!”一声嘹亮鹰啼,王烈的契约灵兽白皇在空中现身,潇洒地扑腾着双翼,带着江中白龙直扑陆机的铁甲战舰。
在那些露出战甲的力士进攻下,一名名本就失了先机的死士应声倒地,陆机见状双手微微颤抖,他情不自禁地将目光移开,看向朝这边飞速赶来的战舰。
刚刚传信过来,李肄的手下已经将城门打开,也就是说只要晋国战船可以靠岸,那么任凭王烈有天大的本事白龙渡也注定易手。
那么,胜负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