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思量,谁也不能代替谁走完人生,这个道理还是你告诉我的。就算我们是他的父母,也不能强逼他做什么,是不是?看开点吧,儿女们自己的事情,我们不应该过多干涉。”
陈欣抿了抿嘴唇,沮丧的低头不语。不得不承认丈夫说的是对的,她没有权利去替俞小六做选择。
而且甭管当初的是非对错起因是谁,现在这天天干缺德事的人,是她的冤种儿子。
这叫她一个当娘的,怎么说呢?
离又不能离,过又过不好,这两个倒霉催的是想干什么?是合计着这辈子,就主打一个相爱相杀呗?
俞墨就看不得她愁眉苦脸,将人拽着坐下,也给她倒了杯清茶,才轻笑着说。
“好了,别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为夫给你说点高兴的事情。”
哼哼唧唧的白了他一眼。
“你倒是把咱爹的口头禅给学会了,这两天张嘴闭嘴的就是这句话。放心,我这人心性强大着呢,还能真钻牛角尖了不成?说吧,有什么高兴的事啊?”
就知道她从来通透的很,没什么是想不明白的,这样极好。俞墨勾起唇角。
“明日进宫吧,已经安排好了。”
茶盏顿在唇边,长长的眼睫扇动了两下,在洁白的杯盖处投下一抹暗影。
“昭华,知道了?”
“嗯。太后说会安排皇后也过去的,到时候你就能看见女儿了。她长的跟你有些像,不过可没有你聪慧,丫头都是被顾瑾恒给教的,有点儿傻。”
这明显带着个人情绪的认知,陈欣不予置评。说实在话,丈夫对女婿这些怨念深重的絮叨,她其实有点不信。
当初离开的时候女儿还很小,是什么性子不清楚。那个时候阿恒也还年少,也许心性不稳,后来会移了性情。但是昭华是靠谱的呀,就凭着她们姐俩这过命的交情,能亏待了她闺女?
不过也不会故意去反驳些什么,到底是什么情况,明日一见即知。
夫妻俩喝茶闲聊,用过晚膳之后,陈欣回房就寝,俞墨父子二人在书房手谈。
楠竹盘上,黑白分明。左边的白子明显呈包围之势,欲吞下一片黑子来。俞墨看着儿子洋洋得意的样子,眼中闪过笑意。拈在指尖的黑子落下,俞汉璋紧跟着压了一颗白子,形成双杀之势,笑眯眯的抬头瞅着老父。
“爹,您这眼瞅着可是要输了。”
“哦?是吗?”
一颗黑子出其不意的,落在了最靠边的一条纵横线上,瞬间黑子连成一片,反抄了右下角白子的后路。
俞墨点了点棋盘。
“切记,骄兵必败。有的时候看似胜券在握,实际已落入别人的圈套。凡事当三思而后行。宦海沉浮定要时刻保持清醒,遇事轻浮,心慈手软,皆为大忌。”
俞汉璋放下手中的白玉棋子,听到父亲的提醒垂眸沉思了几息,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声音压了下来。
“是谁设的局?”
“段家。”
“我在刑部,段宏在户部,话都聊不上几句,更是从未起过龌龊,他出手收拾我做什么?”
“段氏有一女,年芳二八,容貌倾城。”
这下听明白了,合着是冲着皇后娘娘来的。俞汉璋拍了下桌子,沉默的起身,朝父亲行了一礼。
“孩儿行事不周,谢父亲善后。”
是他的疏忽,他认。
俞墨挥手示意他坐下。
“莫要如此自谦,我儿已做的极为出色。就是今日我不提醒,明日你也该收到消息了。那抢夺娇娘的李姓子弟,乃段家手底下的人,你查查就知道了。给,拿去。”
一枚刻着明月族徽的青玉令,静静的躺在被递过来的锦盒之中,下面压着不少的纸张。这是俞氏所有的底蕴。
俞汉璋看了父亲一眼,再次站起来,跪在他脚下,沉默不语。
屋子里很安静,哔剥一声轻响,灯台之上炸出一朵烛花来。屋中暖光就晃了一晃,晃下了跪在地上的高大男子,眼中的一颗清泪。
俞墨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儿子的头顶。
“汉璋,你成全为父一回可好。”
泪水再也绷不住,气势汹汹的涌出来,带着他满心的不甘,抬头看向父亲。
“你们都不要我了,以后我就没爹没娘了!当初你要跟着娘一块死,被丢下的是我。现在你要跟着娘一块走,被丢下的还是我!爹,为什么每一回,被丢下的那个永远都是我?”
俞墨的眼底,也闪过一抹泪光。
“这一辈子,是为父对不住你。元哥儿,下回投胎的时候睁睁眼,莫要再寻到我这种人身上了。”
“你也知道你对不住我!”
恶狠狠的抹了把泪,站起来将代表俞氏家主的青玉令揣进怀中,他抱起锦盒转身,语气嘶哑隐忍。
“我就不听你的,下辈子,”
深吸了口气,使劲压下嗓子里的哽咽。
“下辈子我还给你当儿子,到时候,你要加倍的疼我,把这辈子亏欠的都补偿给我!”
说完,头也不回的开门离去。
看着他渐渐融于黑夜的身影,端坐在椅中的人,久久不能回神。
素素不被允许留在这里,那自己就只能跟着她走。就是这么唯一的一次机会,日思夜想疯魔的盼了多少年的机会,怎么可能舍得放弃?
元哥儿,你……
莫要原谅为父。
俞墨愧疚的闭上了眼睛。
* * * * * *
第二日,春光正艳。
陈欣脸上的伤势渐好,怕被旁人认出来横生枝节,她索性戴上了面纱。在俞墨的陪同下,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慈宁宫。给太后见过礼,约定好何时来接人之后,俞墨才放心离开。
挥退所有宫人之后,殿中只剩下了这对久别重逢的好友。
“不是不喜欢戴面纱的吗?取下来吧,没有我吩咐,不会有人敢进来的。”
叶云衣也已经老了,分明比俞墨还小一岁,却比他老的厉害,头发基本上全白了,眉梢眼角的皱纹很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承昀的离去,也带走了她所有的生命力。她看着,是真正的迟暮之相。
陈欣走到她身边摘下面纱,倾身拥抱。
“昭华,好久不见。”
一身凤袍的严肃老妇,威仪顿时散去。微微的挑唇,勾起温柔的弧度。抬手回抱环住对方的肩膀。将身姿娇小的好友拥进怀中,她的声音也难得松快。
“素素,好久不见。”
跨越了半生的时光,终于又重新相逢于岁月的缝隙,真好,这份友情依然还是年轻的模样。
二人不由自主的洒泪于殿中,哭湿了对方的肩头之后,又都破涕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