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正卿快步往下,耳后,脚步声紧随而至。
很快,他们拐过一层楼。
傅正卿掠过窗户看向外面。
柳杉的树干变得更加粗壮,枝干纵横交错,部分枝叶直接穿进来,好像跟建筑体旋绕虬结在一块。
他侧身避开伸进来的枝叶。
身体突然感觉一股冷气,这股气体推着他往下走,试图带他走到某个既定的目标地。
他出声:“这楼梯……”
声音戛然而止。
“很像德安艺术学院的楼梯,”翟子安从后面看他一眼,接上,“我们去找你的时候,一直在一楼和14楼之间循环,怎么也到不了15楼。”
傅正卿沉思着回:“既然能看到树干,楼层应该不高。”
“要是我没记错,”翟子安打破他的幻想,“柳杉最高能长到四十米,按照这层高,起码也有十三层。”
傅正卿沉默不语。
脑海里浮起那天经历过的事,他被大块头打了以后,不知不觉间到了楼梯间,不停上下回旋。
那彷徨无措的滋味,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耳边响起戏谑的声音:“保持好心情,你会收获美梦。”
傅正卿一挑眉,声音中似乎充满了感激:“谢谢你,翟大主持。”
翟子安笑了。
傅正卿再次抬起左手,用指尖按了按太阳穴。
皮肤下面的神经受到强烈刺激,脚下平衡感暂时消失,全身肌肉紧绷起来。
在拐弯之际,他下意识靠近扶手,垂头看下去。
头顶落下的光线在跳跃,棕色扶杆呈螺旋形往下延伸,杆子下的透明玻璃变得晦暗,到拐弯处被黑暗完全淹没。
——楼梯一眼望不到底。
难道真被子安哥说中了,楼层不仅很高,而且还走不到尽头。
他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皱了一下眉头:“情况好像很……”
‘不妙’两个字,在理智归来之后即刻刹住。
他瞬间意识到,大脑自动在思考一个带有负面意义的结果,而不是充满希望的未来。
这归因于胸口被击穿的一幕,导致他所看所听变了味:仿佛无相界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要他命。
大脑警觉地跳出一句:情绪低落,只会增加这一趟出行的难度。
“情况很好啊。”翟子安用高兴的语气接上。
“是很好。”傅正卿欲盖弥彰。
觉察到情况不对,在走下面的几级台阶时,他特意往左边倾斜,扶着墙面走。
“嘶。”指尖被什么扎了一下,传来一阵痛,还好不是很严重。
他收回手,停下脚步,凝视着手指刚放过的地方。
只见上面有一个黑黑的尖刺,看起来像长钉子从另外一边刺穿过来。
翟子安走到他斜上方,站定,问:“碰到什么了?”
“一个钉子尖,”傅正卿回答,“从尖头的形状判断,钉子应该不是很长。”
“说明墙壁很薄。”翟子安抬手敲了敲墙壁。
“叩叩。”
声音有点空,很像敲打在木板上的感觉。
两个人在沉默中互相对视,又很快收回视线。
傅正卿抬起手,在同样的位置又敲了敲,这一次,声音变得沉闷。
楼梯间一片寂静。
他们又试了两次。
翟子安说:“我敲的声音和你的不像……我的像木头,你的像石头。”
“呃……是不一样,”傅正卿说,“难道有人在后面配合我们?”
翟子安没说话。
傅正卿可以感受到翟子安心底的讶异。
在他们默契的沉默中,有什么东西偏离了两个人预设好的方向,使得彼此心情开始受到了污染。
黑暗从底部向上弥漫,透过玻璃围栏下面缝隙渗进来,但并不明显,很像稀薄的雾气。
他朝地上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神,转了话题,问:“你昨天跟老冯一起来我家的?”
翟子安打起精神回应:“是。”
他补充细节,“快要进门的时候,景熙忽然打开门,我们互相打了招呼,我闻到了很香的气味,好像是砂锅炖出来的汤。”
随着生活化的画面变得具体起来,两个人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黑雾也开始散去。
“她那时候给我发信息了,”傅正卿转过身,继续往下,“这个星期很忙,东奔西跑,都没安心吃过一顿饭。”
“有时候,枯燥的工作让我感到厌倦。”翟子安看着前方,“我也需要一点时间,散散心。”
两人就这么随意地拉着家常,往下又走了三层以后,终于没有再看见楼梯。
眼前是一道破败的双开门,没有玻璃。
外面传来汽车飞驰声,其中夹杂着警笛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奔跑声,似乎预示着‘岑寂’即将结束。
——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解脱。
但,真的听到了吗?
或者说,只是他认为自己听到了?
于是他出声确认:“汽车声,跑步声,警笛声,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翟子安看了一眼他的左手,“我来开门。”
傅正卿往左边移开位置。
翟子安抬手握住金属把,一边拉门一边问:“你手怎么样?”
“破了个小口子,没事。”傅正卿不以为意。
翟子安叮嘱一句:“这个地方,任何意外都不是小事,你多注意点。”
傅正卿正揉搓着指尖的小口子,‘嗯’了一声。
“吱呀”,沉重的门被拉开。
“这……”翟子安吃了一惊,“什么鬼地方?”
当扑面而来的绿色出现在眼前时,傅正卿仅有的好奇心瞬间烟消云散。
他走到翟子安左边,环顾四周。
稀薄阳光洒在柳杉掩映的山坡和苔藓覆盖的泥地上,水桶粗的树干,断口呈锯齿状,像是被什么东西掰断,横七竖八的倒着,有的架在土坡上,有的靠着其他树。
这里根本不是街区,如果有手机,恐怕连信号都不会有。
他转过头,和翟子安对看着。
对方眼里同样透出几许困惑,看上去很像在森林中迷路的小孩。
“我到前面看看。”傅正卿说着,往前走去。
树叶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嚓嚓’声,让人十分不愉快,整个空间充满着阴嗖嗖的气息。
他感觉肚子有些冰凉,好像吞了一大支冰激淋。
走到那堆树干前,他回转身,对翟子安说:“全是树,恐怕走不出去。”
翟子安认命般点头:“出口应该在楼里。”
傅正卿一边往回走,一边仰头看着大楼。
这是一栋五层高的民房,墙体破败的很厉害,建筑两侧全是垃圾:脏兮兮的毛绒玩具、腐烂的食物等等,
——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臭味。
“有些垃圾很新鲜,看起来是刚扔的。”他静静地分析着,“有人住在这。”
翟子安看着他:“这么破的楼,确定有人住?”
问题沉甸甸地悬在两个人中间,缓缓翻腾起一丝恐怖感。
“别管这么多了,”傅正卿跨进门,“先回去看看再说。”
随着两个人背影消失,‘咔哒’一声,双开门自动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