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摆着手说不出话来,突然一歪头,又吐出一口血水。
喉咙刀割一般疼,他怀疑自己彻底发不出声音了。
顾安和关切地说:“我是医生,你张开嘴,给我看看。”
艾德咬咬牙,终于发出声音:“应该没事,赶路要紧。”
说完,他兀自朝前跑去。
双腿沉甸甸的,肌肉已经出现麻木感。
有过长跑经验的人都知道,身体感受到疲累后,生理上产生各种不适的感觉,后续跑下去,完全要靠精神力和意志力支撑,而这些恰恰是他最缺乏的。
但凡自己表现出一点点沮丧和不安,情况很可能变得非常糟糕,到时候他就会被三个年轻人留在这里,那么,等待自己的,无疑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他不敢有半分懈怠,更不敢停下来。
傅正卿无声跟在他后面,听着身后两个人平稳的脚步声。
对他们三人而言,一切渐入佳境。
他掌握了另外一个无相界接近他们的规律,也摸到了避开枪械袭击的方法。
心神稳定以后,大脑开始活络起来:
艾德有撒过谎吗?
从目前来说,只有在身份这个问题上出过一点差错:他一开始说他不是那辆马车的马夫,后面因为情绪失控,才说那是他的马。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小纰漏可能连艾德自己都不知道。
只是生死存亡时刻,无论他再有能耐,也不敢一意孤行。
假如违背自己内心的意愿,做出一个不理智的决断,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漏洞,就足以致他们三个人于死地。
他们这个临时组合,像极了在大海中冒险的帆船。
所以,关于艾德这位马夫的命运,他是顺其自然还是干预进程?
他再次看向艾德。
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艾德的背影。
在艾德的后脑勺位置,棕色头发中夹杂着一缕白发,风衣下的躯体骨瘦如柴,脚步颤颤巍巍,整个人在阴霾天光中泛着沉沉暮气。
他伸手进口袋,一次次抚摸毛线发夹。
如果是景熙,她会怎么做决定?
换到她的角度一考虑,思绪中阻断的部分,竟神奇般焕然一新。
“安硕。”他不再迟疑,朝后面看一眼,用中文问,“你状态怎么样?”
安硕回看他一眼,轻松地说:“再跑两个小时,应该都没问题。”
傅正卿朝前面抬了抬下巴。
安硕心领神会,快步跑到艾德身边:“我来背你。”
艾德吃了一惊,慌忙摆手:“不,不。”
“我受不了黑暗的地方,”傅正卿早有准备,用充满恐惧和歉意的声音说,“我想快点出去……”
顾安和帮腔:“现在的速度确实有点慢,拖下去,只会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艾德愣怔一下,不再抗拒:“行吧。”
他看着安硕,叮嘱道,“我挺重的,你要是扛不住,直接放我下来。”
安硕笑了笑,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艾德只觉身体腾空而起,还没等自己完全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趴在年轻人背上。
要是感觉没有出错,年轻人抓着自己的样子,像在拎一个没什么重量的小背包。
他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啧啧赞叹:“年轻人,你力气真大。”
安硕飞快地回一句:“我平时经常做负重训练。”
“难怪。”艾德喃喃一句。
接下来有一阵子,耳边只有细碎的脚步声。
由于嗓子不舒服,大部分时间,他都用手势替代说话,指挥他们转换方向。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一道裂隙,透过灰蒙蒙的光线,隐约可以看见绿色的草坪。
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人会迫切渴望鸟语花香的世界。
身上窜过一阵重见光明的喜悦,艾德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很长时间没有体会过这种心情。
他激动地叫出来:“草坪、前面是草坪,光,光也出现了……”
三人加快了速度。
虽说他们身体素质不错,体力也已经到达极限,如今出口在前,蕴藏在体内的力量迸发而出。
一阵冲刺后。
无数道光芒飞散开来,光明重新回归,眼前出现了草坪、两层的民居、姹紫嫣红的花圃……
率先到达的是安硕,他放下艾德,扶着白色木篱笆站定。
由于长时间没有走动,艾德的膝盖一软,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他一手扶着篱笆,一手摁住膝盖,才勉强站定。
安硕慌忙扶住他的胳膊:“抱歉,我太着急了。”
“没关系。”
傅正卿跟顾安和陆续到达围栏处,两个人扶着篱笆喘了一会儿气。
与几人的状态一比较,安硕好似一个卸下装备的游戏人物,游离在‘精疲力尽’的画面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是,”安硕看向房屋的方向,率先出声,“杰森和艾琳的家吧?”
顾安和应:“是他们家,我看过照片。”
“奇怪了,以前穿过黑雾,这里是一个马场,”艾德咽了一口口水,费力地说,“里面有很多马,我每次都会待上一个小时,虽然时间不长,对缓解我的焦虑症,有很大的帮助。”
傅正卿跟顾安和站在篱笆边,两人面面相觑,互相都觉得有些古怪。
“书店老板说的新世界,是这个意思吗?”顾安和捋着思绪,“那么,现在这个地方,也是我们的‘新世界’,毕竟,我们三个人最想要的结果,是找到真相。”
傅正卿思考了一下,怀疑地说:“那为什么非得是艾琳和杰森家,从我们拿到的资料显示,里面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安硕问:“难道我们能看到艾琳的死亡经过?”
三人同时朝屋子看过去。
双层建筑体静静的站着,丝毫没有变化的征兆。
“不太可能。”傅正卿否认,“艾琳已经死了,即使能看到画面,也不一定是真的。”
顾安和沉思片刻。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时光不可能回溯,他们更不可能到现场目睹艾琳经历过的事,因此,无相界里出现的任何事件,都有可能是有心之人设置的障眼法。
“确实,”顾安和抬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过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已经在这儿了,现在要做什么,进去看看吗?”
傅正卿想了想,看向艾德,问:“你到马场后,具体做什么?会出现什么现象?”
“骑马,”艾德说,他沉思片刻,补充道,“在这里骑马,跟在其他地方不太一样,我可以彻底忘记烦恼。”
他顿了顿,“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一辈子待在这里,但有人不允许我一直待着。”
“谁?”傅正卿追问。
“我不知道,”艾德非常坦率地看着他,“一个黑色的影子,我不知道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