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连续两天的细雨结束,但空气中隐含的潮湿感依然徘徊不去。
张成睁开眼睛。
晦暗光线从玻璃窗投进来,落在雪白的天花板上,反射出灰绿色的光影。
耳边传来塑料袋拉扯和咀嚼的声音,他转头看过去。
右侧还有两张病床,一号床空着,二号床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五香鸡腿’,吃得津津有味。
他微微偏过头,视线被高高吊起的石膏脚挡住,一圈一圈白色像极了皑皑白雪,在光线中泛出一丝丝白光。
人,声音,食物……平日里最普通不过的东西,经过一趟梦魇之旅,陡然有了神奇的力量,不仅唤回身体里的知觉,也驱散了心脏上的冰凉感。
活着,真好。
他抬起手,放在干瘪的肚子上,轻轻按了两下。
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想吃东西?”二床的男人偏头看过来,眼神里有几分同情。
“有点饿了。”张成说。
话音刚落,枕头边上落下一个重物,他歪过头,看到了包装良好的鸡腿。
他坐起身,随手立起枕头,靠到床背。
腰椎骨位置传来阵阵刺痛感,还好并不是很严重,他掀开被子检查了一下,发现除了腿部被刮擦的位置,没什么太大的伤。
奇怪,伤不重,他怎么进了IcU?
“谢谢。”张成撕开包装纸。
“别那么客气,”男人问,“这几天,也没亲人来看过你,你家人呢?”
张成垂了一下眼睫,左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口气却依旧正常:“他们在老家,我刚醒,还没时间给他们打电话。”
“在外面讨生活,都不容易。”男人和蔼地说,“现在醒了,可以给他们报个平安。”
“嗯。”张成随口应。
这时,一个护士领着两个护工进来,问二床:“感觉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男人说,“快睡出毛病来了。”
护士笑了:“去拍片吧。”
“又拍片?”男人抱怨一句,“怎么老拍片啊?”
张成偏头看了他们一眼,举着鸡腿的手半天没动,直到护士看过来,他才垂下头,慢慢咬了一口。
片刻之后,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左手拿着鸡腿往嘴里塞,右手拉开旁边的抽屉,掏出一叠检查单放到被子上。
心电图、心脏标志物,动脉造影……所有检查全跟心脏有关,看来是车祸导致心梗,外伤反而是次要的。
知道真相,心里拂过一丝愧疚。
只能说这个车主倒霉吧!
他现在没钱,实在没办法承担这么昂贵的费用,车主至少还有保险。
如此一想,心里好受多了。
吃完鸡腿,张成坐了大概有十分钟,门外忽然传来细微的聊天声。
护士:“3床,他已经从IcU转出来,我刚才看过,已经醒了。”
熟悉的女声:“我们进去看看,谢谢。”
张成偏头看过去,见进来的两个人,愣怔了一下。
他们往床边走过来,李景熙扎着头发,驼色长款大衣随着内搭的黑色裙子摆动;傅正卿着同款大衣,手里拎着一个礼品盒。
礼品盒落在床头桌上,傅正卿轻轻扫过一眼上面的单据,问:“身体怎么样?”
张成有些受宠若惊:“挺好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旁边的空床,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床铺,“他是你们弄走的?”
李景熙看着他,笑着说:“是啊,有些话想问问你。”
话音一落,张成往后面一靠,瞳孔深处映出了对面墙体旁蓝色躺椅,透出几许对世间毫无留恋的冷漠。
忽然,他笑了一下,笑容有点嘲讽:“这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所有的好,都是有条件的,友谊有条件,爱情有条件,亲情也有条件。”
李景熙睫毛轻颤,避重就轻,问:“你提到了亲情?你跟家里人关系不好吗?”
“很不好,每次给我打电话都没有好事,”张成干巴巴地说着,“我想起来了,上次之所以会出事故,就是因为接了我妈的电话,跟她聊天简直要窒息。”
他偏头看着窗外,脸上现出了憔悴、困惑和衰竭,那神情,很像坐在村口,回忆过往经历的耄耋老人。
李景熙握了一下手。
在无相界时,她并没有十足地把握说服张成。
最后一刻,忽然起了一股白雾,等烟雾散去,她看到了傅正卿和翟老师他们五个人,张成反而不见了。
幸好,他醒了。
或许因为这里是现实,或许因为他不再饥肠辘辘,也或许因为他刚从生死历劫中走出来,现在的张成,对人很抗拒。
脑海里拂过另外两张面孔:张念娇和卫英卓。
袁惜文很爱张念娇,张念娇却并没有表现的很亲昵。
卫英卓没有家人。
张成有家人,但显然并不亲和。
神把这些人关联到一起,到底想做什么?
在李景熙出神之际,傅正卿缓步走到床尾,伸出右脚站定,淡声:“你要把所有关系理解成利益,也可以说通。”
张成凝视着傅正卿:“我早就看透了,要不是你有钱,你那两个伙伴,根本不会容忍你的脾气。”
傅正卿扬眉:“你看出来我脾气不好?”
“肯定不好,”张成说,“你一抬手指,泽洋立刻闭嘴,说明他很怕你,你也就是靠钱维持所有关系。”
许是觉得这个举例很好笑,傅正卿勾唇,赞同道:“一针见血,无可反驳。”
见他不怒反笑,张成微微皱起眉,他意有所指地看李景熙一眼,说:“这种关系里面,也包括她。”
话音一落,室内一片沉寂。
李景熙收回神,觉察到异样,朝正卿看过去。
他恰好也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僵持了一会儿,这一次,正卿先别开了头。
漆黑瞳眸里有着一闪而逝的茫然,而后他又看回来,恢复平时淡定的模样。
心下一紧。
为什么正卿也会出现这种神情,是他根本就没打算永远走下去。
还是——然后她想起了很久之前,因为自己曾经说过的,喜欢他是因为他‘财大气粗’。
不管是不是,先解释清楚再说。
她转头看着张成,言简意赅:“钱很重要。”
“看吧,”张成冷笑,“你先是你,他先是他,加在一起,才是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还真敢说。”
李景熙坦然一笑:“我刚来义城的时候,因为欠债,也想挣很多钱,可是,当我每次缺钱的时候,”
她看向傅正卿,“你都会突然出现,我知道,即使我没有钱,也能从你这里得到尊重和爱护,所以,钱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想要钱,就去挣钱,想要爱,就去制造惊喜和温存。
如果不爱了,也坦然离开,绝不留恋。
出现什么问题,就去解决什么问题。
爱确实不容易,但,也没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