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初七,星期五,是张灵悦的生日。
早上回来,她换上了母亲送的生日礼物,一条磨洗牛仔半身裙,一件套头带帽短袖粉红休闲衬衫,显得青春,时尚,靓丽,见者无不啧啧称赞。
和弟妹去霞嫂店里吃早餐,店中人看到她,霎时一静,霞嫂也是一个照面就看愣了,张灵音在她面前挥手,才让她回神。
张灵音歪头俏皮地问:“霞嫂,我姐今天是不是特别漂亮?”
霞嫂还在打量着张灵悦,点头称赞:“是的,今日是很漂亮、不,平日也很漂亮,只是今日格外漂亮,像……像个城市的女孩子!”
张灵悦拉了拉身上的衣裙,笑道:“是因为这衣服和裙子啦,我妈在兴市买的。”
这话是谦虚,衣服和裙子,的确在圩上从没见过,款式也很时尚,但霞嫂觉得,是她自信大方,神采飞扬的样子,搭配了这身衣裙,才让她像个城市的女孩子。
但现在的人,谦虚低调才是美德,张灵悦要展现她的美德,霞嫂也就不多言,只夸一句“衣服裙子好看,人也好看”,便转问他们今天吃什么早餐。
张立孝见她们都没说到点子上,着急地抢答:“要吃好吃的!今天是我大姐的生日,她一天都要吃好吃的,开开心心!”
“生日?”霞嫂惊讶,莫名地看着这几姐弟,一头雾水,心中计算着张灵悦距离过五十岁大寿还有多少年。
不怪她这个反应,水门镇及周边一带圩镇,别说村子,就是镇上的孩子,也不过生日,孩子只有出生后的三朝、百日、周岁备受重视,此后的生日,便是如一般寻常日子地过,什么红鸡蛋,长寿面,都是没有的。
问,就是年岁轻,不能庆贺生辰,不然会受不住,对自身有害。
要一直到五十岁大寿这一天,才又可以重新开始庆贺生辰,因为这时候命就重了,可以压得住了,也是从五十岁起,可以年年庆贺生辰。
张灵悦和张灵音小时候也是一样,过了周岁后的生日,都没特别地过过,父母不会特地给她们煮什么好吃的,也不会送什么礼物给她们,直到张成林去了兴市打工,发现城市的孩子都过生日,他本来就不是迷信之人,于是决定,也要给自己的孩子过生日。
刘婵呢,她家中是看风水的,自己也钻研过,对老一套的说法,不像张成林一样全盘否定,而是择她认为可信的信,不可信的可有可无地信一下。
比如孩子年岁轻不过生日,以免招祸这一点,她没看出有什么理论可支撑这个说法,但为了孩子好,随大流地信一下,也无所谓。
反之,既然城市孩子都过生日,人家也都长大成人,没全部夭折,那么自家孩子跟着过一过,让他们开心开心,也没什么。
于是也同意了给孩子们过生日。
蛋糕,这洋玩意儿当然是没有了,刘婵的做法是,在生日这天给他们做一些好吃的、或是他们自己点名要吃的美食,再一天都顺着他们,让他们开开心心,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给他们一件买他们想要,自家又能买得起的生日礼物。
如此,就算是给孩子们过生日了。
张灵悦对霞嫂的反应不奇怪,摸了摸从小就对过生日习惯了,正准备借机炫耀一番的张立孝的头,阻止他说下去,只笑道:“我上初中了,我妈觉得我长大了,今年应该不一样,可以庆祝一下。”
霞嫂嘴中“哦哦”,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应着,其实她根本不明白,因为没听说过有谁家的孩子上初中了就要过生日的。
不过她也自有一套逻辑,觉得上初中是假,可能是张灵悦摆摊做起了生意,家中高兴,当她是大人看待了,给她过起了生日,但又怕人说有点钱就飘了,就借用上初中做借口给她过生日。
虽说吧,就是像她这样的大人,不到五十岁也没有人会过生日,可每家的想法不一样,谁知道人家怎么想呢?或许人家就是头铁,就是不信那一套,觉得人长大了就可以过生日了呢。
毕竟是人家的孩子,秉持着不多管闲事的心思,霞嫂跳过这个问题,顺着问道:“哪你今天想吃什么好吃的早餐呢?”
早餐店来来去去就那几样,张灵悦选了猪杂粉,霞嫂煮好了粉端上,问道:“今日是你的生日,晚上的菜给你加做一道扣肉如何?”
扣肉虽是特定的节日宴席菜,但其实,有些小食店在日常也会备着卖,霞嫂这里每逢圩日也会提前炸一些卖,正好明天是圩日,她今天要炸。
不知道今天是张灵悦生日尤可,知道了,以她和张灵悦的合作关系,当无事过去就不太好了。
但张灵悦又没说要怎样庆祝生日,她还年少,想来请一堆人给她过生日也不太可能,思来想去,霞嫂只能想到晚饭给她加一道扣肉,算是表了自己的心意。
同时也试探一下,看张灵悦要怎么过生日,如果她不想低调地过,应该会拒绝并说明过生日的方式,到时她再视情况另想他法表心意也不迟。
张灵悦明白她的心思,说道:“霞嫂不用忙,我已经拟了些我们姐弟爱吃的菜,请表姐今天帮忙做,晚上你和玉姗和玉姗哥哥也过来一起吃吧。”
霞嫂忙摆手拒绝,听这安排明显就是家宴,她一个外人,怎好插进去,这样双方都不自在。
张灵悦客套了几句,霞嫂还是知趣拒绝,张灵悦也就不再说了,话题就此揭过。
到了街口,姐弟们分别的时候,张立孝拉张灵悦到一边,奇怪地问她为什么不能跟霞嫂说他们姐弟年年都要过生日,往年他在村子里跟小伙伴们说自己年年都要过生日,小伙伴可羡慕嫉妒他了,他正想如法炮制一波,让玉姗和兴良哥都羡慕他呢。
“因为呀,这样就是讨要礼物了。”张灵悦答道。
讨要礼物是不好的行为,这个张立孝明白,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告诉别人他们每年过生日就是讨要礼物了,他跟村子里的人说,人家也没送礼物给他呀。
张灵悦给他解释了一下霞嫂和村里人的不同,叮嘱他不要跟玉家兄妹及同学们说。
不能跟同学们说,是怕玉家兄妹会从同学们那里听到,这点张立孝明白了,但他还有一个疑问:“哪为什么可以跟明生哥说?”
梁明生在国庆假期最后一天返校的时候,又送了些竹笋来一一这些竹笋是幌子,其实他是来送信的,张灵悦给他写了三封信,才过了一天,他回不了三封,就回了一封信,赶着上学前送来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张灵悦邀请他,下周五下课的时候,不要回家,来于婆家吃饭,她过生日。
梁明生惊讶了一会,高兴地同意了。
张灵悦没回答张立孝的问题,只反问:“你不愿意要明生哥来吗?”
“愿意的!”张立孝毫不犹豫地答。
“那不就行了,快去上学。”张灵悦催他,转过他的小身子向学校方向推走。
张立孝回头,还想问礼物的问题,为什么不怕向梁明生讨要礼物,张立严明白他的心思,拉了他一把往前走,说道:“明生哥送笋来,大姐从来没给钱。”
张立孝一愣,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是啊,大姐从来没付过竹笋的钱给明生哥呢,但明生哥的妹妹送刀豆来,就会付钱给她,这是为什么呢?
目送兄弟俩赶上了玉家兄妹,张灵悦姐妹也转身去学校了。
路上,张灵音朝张灵悦伸手,张灵悦脸上打出问号,看向她,张灵音嘴巴一翘:“我不高兴,姐要送礼物哄我才行。”
张灵悦想了一下她不高兴的原因,无非是因为梁明生,不由笑了,把她的手握在手中,拉着往前走:“任凭你要,多难姐姐都给你弄来。”
“这还差不多!”张灵音抱住了她的手臂,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