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月满西楼,天空倏忽阴沉,不知不觉间,飘起了绵绵细雨。
洛君珩望着朦胧的天空,不由微微皱眉,继而舒展开,脚步并未停下,朝着越云商会的方向走去。
春雨细腻如丝,轻轻拂过他的脸庞,带着丝丝凉意,街边的柳枝刚刚抽出嫩绿的新芽,被雨水润湿后,显得格外清新。
洛君珩从玄元戒中掏出一把油纸伞,撑开,继续前行。
伞面淡雅,浅白如雪,伞上缀满精致梅花图样,伞柄圆润光滑。细雨在伞面跃动,激起圈圈涟漪,水珠轻弹,落至地面,泛起浅浅水花,春意浓浓。
说起来,玄元戒内诸般日常之物,皆为小丫头途中逐步细心置办而得。
寒冬已过,春雨淅淅沥沥降临人间,洗褪严冬余痕,涤净旧岁尘埃,携万物复苏之朝气欣然而至。
洛君珩穿行街道,两侧商铺重现繁华,昔日兽潮之迹逐渐消逝,目睹此景,他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他沿着街道,踏过石板路,任细雨沾湿衣角。街上的行人纷纷寻处避雨,此刻,唯有他一人在雨中悠然前行。
越云商会位于城西边缘地带,往日繁华不再,洛君珩抵达时,只见商会大门紧闭,空无一人,门可罗雀,看上去极为冷清。
曾经宏伟的牌匾色泽已褪,匾额上金漆隐没黯淡,门前的台阶,尽管打扫的干净,青石阶缝间,依旧可见青苔悄然蔓延,似乎在诉说着商会的逐渐没落。
洛君珩心中不免一阵唏嘘,在经历过三大商会的打压后,越云商会已然不复昔日辉煌,他收拢油纸伞,轻轻抖落上面的雨珠,然后迈步上前,轻轻叩响大门。
不一会儿,门扉缓启,一虎头虎脑的小少年探头相望,面露疑色,眼神上下戒备地打量着洛君珩。
“你是何人,来此做甚?”
小少年试探着问道。
洛君珩自报家门。
“在下洛君珩,特来拜会贵商会会长,烦请小兄弟通传一声,就说故人到访。”
小少年闻言,面色稍缓。
“你稍等片刻,我去告诉云溪姐姐一声。”
说完就跑开了。
见少年风风火火离开,洛君珩只得站在原地。
透过门缝,窥见越云商会内依旧保持着整洁,唯少几分喧闹,平添几分萧索,或许是年节已至,众人各自归家的缘故所致。
简云溪得知故人来访,欣然出门相迎。
洛君珩眼前一亮。
只见简姑娘的着装,与平日里的干练稳重迥然不同。
玉容嫣然,宛如清月,柳眉星眸,似水柔情。
一袭素雅长裙,裙裾飘飘,恍若莲花初绽,发间步摇轻颤,更添一抹女性特有的柔美。
她的双眸明亮如星辰,玉腮微微泛红,映衬得肌肤如雪,宛若一幅水墨画中的绝美佳人。
洛君珩心道,或许这才是简姑娘最为真实的一面。
简云溪盈盈施礼,朱唇轻启。
“洛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洛君珩还礼。
“本想早些时日过来,但想到你们一路舟车劳顿,方才延至今日,勿怪。”
正当两人寒暄之际,老管家仓皇来报,声音略带颤抖:“小姐,老爷昏迷过去了!”
简云溪闻言,神色骤变,赶忙奔向内堂。
洛君珩见情势紧急,也紧随其后。
内堂之中,简老爷子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气若游丝。
简云溪心急如焚,握住父亲的手,不住地叫唤着。
“爹,爹!”
洛君珩见状,无暇顾及礼仪。
“简姑娘,我是炼药师,医药不分家,简伯父就交予我吧。”
简云溪闻言,急忙让开位置。
“洛公子,拜托你了。”
她眼中满是焦急与期待。
洛君珩立即上前,出手如电,迅速为简老爷子把脉。他眉头微皱,发现简老爷子脉象虚弱,生机在逐渐消散,显然已是油尽灯枯。
他心中暗暗叹息,纵然自己精通医术,但面对这样的情景,却也回天乏术,不过,他依旧下定决心,要去尽力一试,哪怕多拖延一段时日也好。
洛君珩将一股浑厚灵力输送进简老爷子的体内,试图护住其心脉。接着,他从玄元戒中取出一枚丹药,给简老爷子服下。
丹药入腹,简老爷子的气色微微有了一些好转,病情暂时得以稳住,片刻之后,简老爷子缓缓睁开眼睛。
然而,洛君珩明白,简老爷子已油尽灯枯,纵然他竭尽所能,恐怕也难以挽回他的生命。
洛君珩知道,这只能暂时稳住病情,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简云溪见状,急忙问道:“洛公子,我爹他……”
洛君珩轻叹一声,道:“简姑娘,简老爷子已然油尽灯枯,我虽能稳住病情,却无法扭转天命,以我之能,至多…再续命一载。”
简云溪听闻此言,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她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
“洛公子,难道就真的别无他法了吗?”
洛君珩默然,他也很想救回简老爷子,但生命有常,非人力可以违背。
当然,若自己能够突破七品炼药师,炼制出回春丹,自然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不过于他现在而言,那个境界太过遥远。
咳,咳!
简老爷子挣扎着起身。
他伸手抚去女儿脸颊的泪水,慈声安慰道:“云溪,生死有命,无须过于伤怀,为父的身体状况自己有数,这么些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就不要为难洛公子了。”
简云溪听完,泪水不禁再度夺眶而出。
他转过头,看着洛君珩,眼神里流露出感激与赞赏。
他自然知晓女儿对洛君珩的情愫,但亦明白洛君珩来历不凡,非池中之物,不可能一直停留在北境。
“云溪,你们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对洛公子说。”
简云溪看了两人一眼,便带着老管家等人离开。
房中只剩下洛君珩和简老爷子两人。
洛君珩坐在床前,看着简老爷子那憔悴的脸庞,心中忽感一阵悲悯。
简姑娘因为冰魄绝脉,本就时日无多,而现在,她的父亲也命不久矣,这实在是令人叹惋。
他不明白,人生一世,本就艰难,为何厄运还要专挑苦命人下手?仿佛他们的苦难便是上天注定一般,无法挣脱,到来人间一趟只为赎罪。
尽管他见惯了世间的生死无常,但面对这样残酷的场景,依旧无法淡然处之。
“简伯父,你有话但说无妨。”
简老爷子长叹一声,目光迷离,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洛公子,岁月蹉跎,有些事,埋藏在心底许久,如今,我便说与你听吧!”
他的声音低沉,充满疲惫。
“云溪他娘,生她之后便因难产撒手人寰,临别时,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哽咽着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女儿。”
简老爷子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哀伤。
“从那时起,我就立誓,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让云溪无忧无虑的长大,可是事与愿违,因为遗传家族的绝症,每年发病时皆是痛苦不堪。”
“见云溪受折磨,我心如刀绞,恨不能替她受苦。后来,每逢发病,懂事的云溪便强忍痛楚,佯装无恙,直至某次我发现那张藏起来的带血手帕,才知她始终在我面前强颜欢笑,令我这父亲更加无地自容。”
忆起往事,简老爷子的语气愈发沉重,仿佛被岁月长河裹挟,喘息不得。
“后来翻遍古籍,方知云溪所患之绝症名为冰魄绝脉。此症无药可医,但我如何能甘心?为救治云溪,我变卖家产,走南闯北,寻求名医,然而,耗费无数钱财,求遍名山大川,终未寻得治愈之法。”
“云溪极为懂事,懂事的令人心疼,为了不让家业败坏在族人之手,在我外出期间,小小年纪便肩负起家族重担,无我撑腰,可想而知这些年她吃了多少苦头。”
他的眼神黯淡,宛如熄灭的烛火,却又透露出一种坚定的信念。
“这些年来,我耗尽心力,支撑至今。或许,此乃天命,如今我病入膏肓,除守护在云溪身边外,无法再做其他。”
简老爷子的话中充满了无奈与悲怆。
洛君珩听着,心中涌起一阵酸楚。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能感受到简老爷子对女儿的深沉父爱,那是一种超越生死的执着。
他还在想,究竟何事令一名垂垂老者难以舍却凡尘,原来仅仅因为他是一位父亲。
简老爷子拉住洛君珩的手,用力紧握,似乎要将自己的全部力量传递给他。
“洛公子,老朽深知你有不凡能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若有心,恳请照料云溪。她自幼丧母,而今我又将离她而去,孤苦伶仃,倘若得公子眷顾些许,我往生亦得安息。”
洛君珩闻言,心中一阵酸涩,嘴里满是苦涩。
他自己都不知道此生该何去何从,渡己尚且不能,何况渡人?
“我洛君珩何德何能。”
简老爷子闭目,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云溪归来之后,屡次在老朽面前提及洛公子,那个眼神我甚是明了,然而冰魄绝脉无解,她只能将所有情愫尘封,老朽别无所求,只愿她在为数不多的时光里,莫要抱憾而终。”
“我知晓仲云那孩儿对云溪也倾慕已久,亦想过将他们撮合为一对璧人,然缘分之事不可强求,只得委屈他了。”
洛君珩心神震撼,简姑娘竟对自己有情意,他难以置信。
往事历历在目,他的一颗心早已破碎不堪,背负枷锁,爱或被爱对他来说,都太过沉重。
“老朽知道这个要求很是过分……”
简老爷子哽咽着,泪水顺着他苍老的脸庞滑落。
“但求洛公子能看在老朽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满足老朽最后的心愿,若有来生,定当结草衔环来报。”
洛君珩心中百感交集,他的心,乱了。
他在心中呼唤。
“宁前辈,你是过来人,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宁无咎叹息一声,从七彩玄灵佩中出来,轻抚洛君珩头顶,嗓音低沉而诚挚。
“其实你心中早有答案,只是找不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我无法代替你做出选择,不过可以告诫你一句,无论何时,遵循自己的内心,纵然到最后是错误的那也无悔。”
其实宁前辈没有说错,在简姑娘奋不顾身为自己抵挡冥狱骸龙时,就注定自己不可能袖手旁观。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非铁石心肠之辈。
洛君珩沉默不语,宁无咎的话如同醍醐灌顶,让他豁然开朗。
“多谢宁前辈,我明白了。”
而后看向简老爷子,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简伯父,我虽无法许诺什么,但我答应您,我尚在北境一日,会尽力照料简姑娘。”
简老爷子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仿佛了却了一桩心愿。
他紧紧握住洛君珩的手,用尽全力说道:“多谢洛公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说完,从枕下拿出一个木盒,盒身古朴,郑重递给洛君珩。
“一件薄礼,你一定要收下。”
宁无咎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侧目而视。
“这件薄礼,可不寻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