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丝,在编织着一场未完的梦。
或许是被人觉察坚强外表下的柔弱,又或许眼前这个怀抱太过温暖,那些被深锁心扉多年的心底事,如同那汹涌的洪流,冲决欲出。
“洛公子,可愿听我说会话?”
洛君珩轻轻颔首。
简云溪眼神似回忆。
“因身负冰魄绝脉,娘亲生下我后便难产而亡,临终前拉住父亲的手,要他好好照顾我,从此之后我与父亲两人相依为命。”
听到这话,洛君珩的心莫名颤了一下,有些难受,想起那些冰冷文字所记载的只言片语,才发现听来竟然如此让人动容。
“当时父亲翻尽古籍,才知晓我身患冰魄绝脉的绝症,为了不让幼时的我夭折,不惜一切代价,亦想尽一切办法,最后变卖祖业越云商会的一部分产业,我因此侥幸活了过来。”
“不过也因为我的原因,三大商会崛起,在它们的打压下,如日中天的越云商会开始走向衰落,此时疲于奔命未曾休息片刻的父亲,终于在多重打击之下一病不起。”
“当时我年仅十岁,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对越云商会的事务也算得心应手,于是联合族亲,一力整顿商会中的乌烟瘴气。”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面临着内外交困的局面,尽管简云溪说的轻描淡写,他也能够体会到其中到底有多艰难。
设身处地一想,自己究竟能够做到什么地步?洛君珩摇了摇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为了让越云商会活下来,这些年我想尽一切办法,依旧是举步维艰。”
“其实到烈岩集贩卖物资,也是孤注一掷的做法,若没有洛公子出现的话,或许越云商会已经覆灭。”
简云溪话音落下,如同放下了心中的千钧重负,心头一松。
洛君珩低头凝眸视之,心下了然,这是一个极为坚韧的奇女子,她并不是在寻求安慰,她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她需要一个人,能够理解她的困苦,感受她的坚韧,但又能保持尊重,不轻视她的过往。
在这个世界上,理解和尊重往往比安慰更为珍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伤痛,也或许会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洛君珩深谙此理,所以他尊重简云溪,理解她,听她倾诉,或许自己的善意微不足道,也愿能让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寻得一丝暖意。
他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感,他既感到悲伤,又感到敬佩。
他看着简云溪,眼中充满了敬意,他知道,这个女孩的经历是他从未曾想象过的,但她却凭着自己的努力和毅力,走到今天,这让他深感敬佩。
不过,洛君珩没有居功。
“时也!命也!我不过恰逢其会,就算没有我,以简姑娘的天资,定然也能化险为夷。”
他这话不是乱说,现在想来,其实自己前去寻找任老,也有她的用意在里面,不仅卖了自己一份人情,也让任老知晓她之动静,她之聪慧,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关于冰魄绝脉的事,简云溪没有再提及,洛君珩也没有再去追问。
简云溪柔声说道。
“人生如戏,众生皆有过往,洛公子自然也不例外,我能隐约感觉到,你心中似乎也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对于商人来说,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功课,与洛君珩数次交集,她也感觉眼前这个人有点矛盾。
除却外貌这个因素,也是这点,让他身具一种难以言喻的独特魅力,让人止不住将视线落到他的身上。
洛公子性格微妙,冷峻外貌,温善内心,恰似冰霜中的一团火,阳刚与柔情并济。
初识之人,多感其冷漠,疑其深藏,彷如高山之雪,令人难近,然而,若深入其心,则会发现其内在如春阳之暖,情谊深沉。
恩怨分明,对友如春风,暖意融融,能肝胆相照,倾力以助,对敌则如寒冰,冷酷无情,冷硬如铁,一剑决之。
从这几次被他出手相救,就能看出一丝端倪。
他的性格如同冰山一角,展现出其深沉的内质和坚定的信念,他的矛盾性格,既显得独特,又显得魅力十足。
听见简云溪的话,洛君珩的手不由收紧了一些,现在回想起那些画面,依旧不能自已。
他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将挂在腰间的玉葫取下,随即猛然灌入一口烈酒,任由辛辣的滋味划过喉咙。
“世间之人同命不同悲,人生如戏各行其是,各自背负命运枷锁,谁能解开这命运之谜?然心有所求,则忧思无尽,我亦不过纷扰繁尘一过客罢了。”
人最怕的就是共情。
不知为何,在听简云溪说完她的经历之后,他心中也有一股不吐不快的冲动。
“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件事也压在我心底多年,既然你想听,我姑且说之。”
简云溪听闻洛君珩此言,面带笑意。
“听你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此言大善!当浮一大白。”
说罢,她夺过洛君珩手中的玉葫,学着洛君珩的动作,仰头灌下一口酒。
洛君珩惊愕。
没想到一向清冷的简云溪,也有不输江湖儿女的豪爽,当真巾帼不让须眉。
他很想说伤者不能饮酒,但显然这种煞风景的话此时不便说。
然而,简云溪并不擅长饮酒,那一口酒呛得她接连咳嗽,眉头紧皱,脸颊亦迅速泛起一抹红晕,眼神开始有些迷离。
“原来酒这么难喝,喝完还这般难受,很难想象世人对它之偏爱源自何处?”
她紧抿着双唇,似乎想要努力保持清醒,但仍然无法抵挡酒力的侵袭。
洛君珩看着她,心中暗笑,却也没有阻止。
看着简姑娘努力忍着酒劲的样子,他觉得她很可爱,也很坚韧。
他拿回玉葫,再饮一口酒,笑着说:“没想到你竟然也学我,看来我们果真同是天涯沦落人。”
经过她这么一打岔,洛君珩感觉原本沉重的心绪,仿佛也不那么难受。
酝酿了一下。
“我生于世家大族之中,上面有两个惊才绝艳的兄长,幼时,我便在想,等我学有所成,而后就可以行走江湖,去行侠仗义扶危济困。”
“我之前的人生很完美,兄友弟恭,父母伉俪情深,身边还环绕着两个青梅竹马的玩伴,我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那时我的愿望很简单,有一个江湖梦,还有就是守护这一切。”
“在我十五岁之前,在父母兄长的呵护下,我还是那个不谙世事,潇洒不羁的少年,我带着两个青梅竹马,依旧过着浪迹天涯的美好生活。”
命运由来喜转悲,造化半点不由人。
洛君珩的语气有些低沉。
“后来一切都变了,二哥领族命前去探查险境后杳无音信,大哥心急如焚,前去寻找二哥,亦是重伤而归,双腿被废。”
“年青一辈青黄不接,族中为此争论不休,而为了维持稳定,父亲作为一族之长,碍于压力,不得已将我推上前台,为了不让家人失望,实际上我也没让所有人失望,我展现出比两位兄长更加绝艳的天资,更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家族推上顶峰,风头一时无两。”
命运没有罢休,再度朝我开起玩笑。
“继二哥失踪之后,我身边一个最好的青梅竹马也在一天突然神秘消失,怎么样也找寻不到,那时年少的我崩溃到大哭。”
“在经历这两件事后,我开始变得患得患失,更加在意身边的亲人,我不想让悲剧再度上演,我要守护身边的一切。”
“事实证明,能伤你至深之人,往往是你认为最深信不疑的身边人。”
“我的另一个青梅竹马,苏浅,或许那时我已经疯魔,也分不清是情或爱,我只想无条件的对她好,为了她,我甚至什么都可以做,倾其所有都行。”
自古深情总被辜负,唯有薄情最得欢心。
听到这里,简云溪忽感揪心不已。
她在想,这世上若有人能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她哪怕去死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说到这里,此时的洛君珩的语气极为平静。
“在加冠过后,那日,我为她举行了这世上最盛大的婚礼,得来的结果却是全族尽被屠杀殆尽,我的父母,兄长,师长皆因这件事身死,我亦是在她的算计下身中奇毒,最后侥幸活了下来。”
当然,洛君珩只是将大概说了出来,将里面很多的细节隐藏。
听完,简云溪已经哭的梨花带雨,她没想到,洛君珩的身世比自己还要悲惨。
她不能够想象,若这些事情落在她头上,自己会做出何种疯狂的事来。
“这女人好恶毒,她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洛君珩苦笑。
“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我都没哭,你有啥好哭的。”
简云溪知道,洛君珩说这话也不是用来博取同情,或许是情之所致,有感而发。
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眼前之人。
“我化用你的一句话吧!”
“世间之人同命不同悲,人各有异,同途异命,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洛君珩摇头。
“我的宿命非我决定,自渡亦无济于事。”
或许是话题太过沉重,两人都没再说话。
过了许久,洛君珩与简云溪抬头望去。
透过山洞的顶端,只见一轮明月高悬于天际,犹如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月上中天的美景令人心旷神怡,仿佛可以忘却世间的一切烦恼与忧愁。
清风徐来,吹拂着两人的衣襟,在月光的映衬下,他们的身影更显得超凡脱俗,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或许是醉意涌上心头,孤男寡女,情难自禁。
此时,简云溪的心中涌起一阵微妙的情绪。
“今晚的月色真美!”
简云溪轻声说道,声音如同飘渺的云烟,飘入了洛君珩的耳畔。
不过,在说完之后,简云溪心中就后悔起来,命不由人,自己真有资格奢望这份美好吗?
顿了一会儿,只听洛君珩说道:“月色虽美,却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唯闻一声叹息,如烟似雾般轻盈,不知是何人所发。
夜更冷清,月已西斜,一切沉寂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