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啊!!!”
“啊!!!”
易年紧紧抱着七夏,在下着雨的山顶大吼。
声音,传遍了整个青丘。
声音中的悲凉哀伤,震落了半山桃花。
桃林湖畔钓鱼的胡不绝放下了手中鱼竿,抬头看向了阴云密布的山顶。
离得太远,什么也瞧不见。
方才离去的安红豆,正与人说着话。
在听见少年的嘶吼后,与旁边的人摆了摆手,也望向了山顶。
正抱着罐子仔细看着的阿夏布衣手一抖,养着蛊虫的罐子没有抱稳,摔向了地面。
石头将罐子抓起,与阿夏布衣一同看着山顶。
三声震天声响,连金翅大鹏鸟都要逊色几分。
可如此大的声音,却叫不醒方才还答应少年不睡的七夏。
看着那没有‘救命’的手腕,少年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
三声震落桃花,也喊坏了嗓子。
呜咽着,雨水落满了脸。
在安红豆的幻境中经历过一次,没想到这第二次,心会更疼。
或许是因为上次是假的,这次,是真的。
泪水消失,想哭却哭不出来。
或许悲伤到极致,是没有泪水的。
灵魂上的痛,传到了身体中。
腹中传来不适,身子佝偻了起来。
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
可止不住。
“呕…呕…呕…”
少年弓着身子,嘴角溢出了鲜血。
有人说,心头血,悲伤到极致才会出现。
也有人说,根本就没有心头血,因为没人见过。
今天,这争论有了证据。
但没人看得见。
不知呕了多少声后,巨石上落了一地血。
七夏的身上,只有雨水打湿的痕迹,半点儿血污不沾。
细细雨水冲着血水,慢慢顺着石缝消失。
这雨,终是下了。
这一刻,还是来了。
早就有了准备的少年,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准备一般。
想抽自己一巴掌,却舍不得放开怀中人儿。
为什么方才不与她多说一会儿话?
为什么要去学那什么小调?
‘救命’消失的太匆忙,匆忙到二人都没来得及好好告个别。
哭不出的少年看着七夏,眼中的无边爱意,仿佛要将怀中人儿融化。
雨水落在了七夏脸上,无论怎么也稳不住的手,颤抖着擦着七夏脸上怎么也擦不干的雨水。
看着那定格的小脸,手也定格在了原处。
两人幸福的日子太短,短到连句我爱你都来不及说。
七夏想说,可那虚弱的声音停在了喉咙。
最后的字,没有说出。
那便我来说吧。
抱着只是要睡很久很久的七夏,少年的嘴巴张了张,沙哑声音传出。
“我...爱...你…,我也真的...真的...好爱你…”
少年倾诉着,却得不到以前从没珍惜过的回应。
沙哑的声音传出,哼着七夏方才哼过的小调。
小小人儿,坐门墩儿,
小小话儿,进耳垂儿,
小小月牙挂天上,
小小床儿…
哼着哼着,少年颤抖嘶哑的声音停了下来。
七夏不是睡了…
不再是那个睡梦中有点儿声音便紧紧鼻子的人儿。
这会儿,自己哄不睡她了。
可自己,也叫不醒她了。
方才这小调,世间有三人会唱。
加上学会的少年,还是三个人。
低头看着七夏,将那被雨淋的有些凌乱的白发理到耳后,小手盖住了七夏额头。
自己的娘子,不能淋雨。
嘴唇轻动,嘶哑声音再次传出。
魂兮归来,
魄兮安怀。
送君千里,
江水无哀。
千山寂静,
万里云平。
天地荡涤,
光尘澄清…
没有少女的空灵,却有少年的悲凉。
祭奠亡魂的无名小调,又从高山顶上传出。
飘到了云层中,推不开厚重的云。
飘到了小湖中,掀不起半点波浪。
飘到了桃林中,震不散半片桃花。
飘进了青丘好多好多人的耳中,闻者伤心。
悲凉中的爱意,更显悲凉。
少年坐着,七夏躺着。
雨下着。
少年一遍又一遍的吟咏着,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飘着。
安红豆哭了。
阿夏布哭了。
石头眼含泪水,努力的眨着眼睛。
从没听过少年声音的青丘众人,胸口仿佛有块儿石头压着。
凉风带雨,送着夜的哀伤。
沉寂了整个青丘。
要什么样的悲哀声音,才能共情青丘的每一个人!
可少年的声音共情了青丘的每一个人,却传不进少女的耳中。
但少年相信,她听得见。
她听得见,自己便哼下去。
哼到她一路走远,一路走好。
绝息吟咏安魂曲,雨渡人影不渡天!
少年的声音在青丘传了三天,一刻未停。
青丘的雨下了七天,一刻不息。
易年就那么抱着七夏,枯坐了七天。
遮着雨的手,不曾放下。
七夏,不曾醒来。
话本里的奇迹没有发生。
或许,自己只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不是这天下的主角。
少年嘴角溢出的鲜血停了。
小脸惨白。
下了七天的雨也停了。
乌云依旧。
不是少年不想唱了,只是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安魂曲,送了七夏七天。
想让她快点儿走,又想让她慢点走。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
谁若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少年张了张嘴,比常人好用了许多的耳朵,发不出声音。
轻轻摸了摸七夏没有变化的脸,抱着佳人起了身。
身子一栽,向着旁边倒去。
不知何时来到山顶的安红豆与阿夏布衣瞧见,本能的想要冲上去搀扶。
可少年哪里会让七夏摔倒,单膝跪地。
膝盖,压碎了巨石。
深吸口气慢慢起身,抱着七夏走到了几人身边。
想说谢谢,却说不出口。
嘴角起了一丝笑意,对着几人点了点头。
少年的笑很干净,眸子中的平和与青山时一样。
可看着少年的笑容,安红豆与阿夏布衣心头一紧。
哭喊吵闹,发泄发癫都好。
但笑,不好。
一直亲近七夏的小虎,安静的趴在石头怀中,大眼睛死死盯着少年怀中的少女,这回没有扑上去。
或许它知道,这次少女不会逗它了,更不会轻轻将它踢开。
发不出声音,少年便不再说了。
抱着七夏向着山下走去,一直走到了桃林中。
回了新房,背起了早就收拾妥当的竹篓,抱着七夏出了屋。
碰见跟来的安红豆,本能的想说话,可只传出了几声啊啊声。
看来自己真的哑了。
能不能医得好,不知道。
将七夏轻轻放下,取了纸笔。
写了几个字,递给了安红豆。
安红豆看后连忙点头,伸手抢过少年手中的笔便要写字。
易年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不能说话,听得见。
一向聪明的安红豆这才反应了过来,立马开口道:
“当然可以,选哪处都可以,若是他日想来祭奠,青丘不会有任何阻拦。”
易年笑着点了点头,又将七夏抱起。
方才纸上写的,正是我可以将我娘子藏在青丘吗?
入土为安,是所有人的归宿。
包括圣人,自然也包括七夏。
白师兄送的雪魄只能保七夏肉身七天。
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一直带着七夏。
再次谢过安红豆,抱着七夏出了桃林。
走在南屿最为神秘的青丘,易年没有欣赏心思。
安红豆旁边不停说着,介绍着青丘的各个地方。
后面的石头与阿夏布衣跟着,拿着下葬的工具。
一直走到了天色渐晚,少年看见了一条小河,以及小河旁的青青草地。
没有人踪,安红豆说这地方很少有人来。
少年笑了笑。
这种地方,确实多的是。
看来当初不用问的那杯茶钱省下很明智。
地方很普通,不是什么藏风纳水的宝穴。
可对七夏与易年来说,正合适。
将七夏轻轻放在草地上。
算准了位置,伸手挖了起来。
石头瞧见,立马拿着工具上前帮忙,易年摆了摆手,示意着不用。
石头退下,少年继续挖着。
比常人略小的手速度很快,有些瘦弱的身子力气也比旁人大,挖个坑不算什么。
地下沙砾,磨不破归墟强者的皮肤。
少年沾了一手泥后,坑挖好了。
去河边洗了洗手,回去抱起了七夏,小心的放在了坑中。
没有丧礼,没有哀乐,也没有棺椁。
七夏说过,她不喜欢那种热闹,也不喜欢被封着。
元氏一族被封了百年,七夏不喜欢也正常。
总之,听七夏的便对了。
看着安静躺在坑中的七夏,少年停了下来。
就那么痴痴看着,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可分别,总要来的。
不知看了多久,起身回到了竹篓旁。
将凤凰翎取出,放在了七夏手里。
自己能用凤凰翎,但不缺武器。
那便让它陪着她吧。
伸手捧起一捧土,轻轻放在了七夏身上。
然后,是下一捧。
直到最后一捧土盖住了七夏的脸,少年知道,这是这一生,最后一次见到七夏了。
没有哭。
因为她的样子,早就刻在了脑海中。
想了,回忆就好。
接过石头递来的空白墓碑,小手在少年用力扣着。
石屑落下,字慢慢浮现。
爱妻元七夏之墓。
易年立。
将墓碑埋进孤零零的坟前,少年靠在了墓碑上。
眼睛慢慢闭上,均匀的呼吸声传了出来。
少年,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