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北辰后,魏初不免有些忐忑。
他从前虽未曾见过安珞,但此时却也多少猜到了安珞的身份。
毕竟他也是影卫,自小他的父亲便不光教了他剑术,还教他学会了如何收集情报、如何推测别人的身份。
近些日子,魏初虽心有顾虑,害怕会暴露自己的行踪,所以未直接安置在城内,只敢落脚在城外的破庙。
不过他此次来京,本身就是为了确认有关符主的传闻、寻找符主,自然是要仔细留心京中的消息,又怎会错过频繁出现在百姓口中的安远候府大小姐、安珞呢?
也正是有了这些信息,魏初才会体验过安珞的医术、又看到安珞面上的疤痕后,便马上猜到了她的身份。
但当魏初意识到安珞便是安远候的大小姐,且曾与叱罗那有过多番冲突后,他顿时又忍不住开始担忧。
——他担忧自己曾与北辰的那些牵扯,会为符主所不容。
但无论是出于对符主救了他性命的感激,还是在脑中影符的作用下,魏初都没有隐瞒此事,而是选择了坦诚相告。
安珞倒是早知魏初原本是叱罗那身边的奴隶,听到他这话自然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她仔细打量了魏初一眼,却觉得他无论是身形、还是五官,都不像是北辰之人,倒更像是天佑百姓。
“你说你原本生活在北辰,那你到底是北辰人、还是天佑人?”她问道。
见安珞神色平静,似乎并未因他的话而反感,魏初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忙又答道:“我家祖上原也是天佑人士,是我的祖父当年为了寻找符主一路找寻,只是遍寻不得,便离开天佑、去到了北辰,但最终也未能如愿。而我父亲跟着祖父过了许多年颠沛的日子,便不想再毫无线索地找下去,就干脆在北辰过了下去,直到我这一辈……”
魏初的这段过往安珞从前虽并不知晓,但此时听来、却也觉得都在情理之中。
毕竟影符的上一次现世,是在百年以前,为天佑开国太祖所掌控。
而从那之后,至少世上从未再有过传闻,提及谁再成为了符主。
假设太祖真得是在她之前的最后一名符主,那么影卫绝大多数都在天佑自然也不足为奇。
只是百年过去,寻不到符主的影卫,他们生活也就像平常百姓,会有人一直留守故土,也自然会有人选择举家迁徙。
只是……
“那你又为何会变成叱罗那身边的奴隶?”安珞问道。
虽然奴隶这种身份,在四国中哪个国家的处境都算不得好,但这不好与不好之间,却也有很大区别。
像是在天佑,奴籍者多是签了死契的下人。
虽然奴籍的都是贱民,但他们地位高低、多是依附于主子的身份,若主人位高权重,那他们自然也没有平民会来得罪,平日生活中除了要跟随主人外,也与一般的平民无异。
至少天佑的律法、同样对奴籍之人的权利有所保障,即便是奴隶的主人,至少也不能明面上就无故将其打杀,除非是奴隶本身犯了大错。
但是在北辰,奴隶却完全没有地位可言。
北辰的奴隶,一条性命完全被攥在主人手中,生死全凭主人喜怒,甚至杀他们都无需任何理由。
而即便是被非自己主人之人所杀,杀人者也只需赔付奴隶的主人足够的金钱便可了事,律法上甚至都不会将之归为杀人罪,而仅仅是损害财产的罪名。
若是逃奴,就更是人人皆可杀之。
安珞实在不明白,魏初为何会选择为奴。
魏初闻言微怔了一下,没有想到符主竟都知道了此事。
但他转念再一想,影卫既然都能找到他所在的破庙,自然也不会查不到他的那些过往,魏初不禁庆幸自己刚刚没有隐瞒。
“为奴非是我自己所愿,您也能看出,我的长相与北辰人相去甚远,而非北辰子民之人在北辰的处境……大抵就和莫金人在天佑的处境类似,甚至可能还不如天佑的莫金人。”
魏初说着,抬手抚上自己的额角,仔细摸索了一阵后,竟是从额角处掀下一块皮来。
看到魏初额角处露出的狰狞烙印、以及他手中那一块皮肤,安珞顿时眸光微闪。
“也就是去年年末开始,叱罗那突然在北辰境内大肆寻找擅长用剑之人,我之前曾在人面前用过剑,便被报知给了一名北辰官员,那官员发现我不是北辰人,干脆强行给我印上了奴隶的烙印,将我送给了叱罗那。”
魏初继续说道。
“现在想来……属下斗胆猜测,叱罗那可能原是想要我到宫宴上比剑。”
叱罗那本就透露出了要带他来天佑的意思,那块人皮也是叱罗那为此交给他,让他遮掩奴隶烙印的。
加之他跟在叱罗那身边也有一些时日,对这人的性子有些了解。
那宫宴上第三场比试的彩头既是承影剑,若能让北辰在剑术一道上胜过天佑,岂不是更能羞辱天佑?
是以他才会猜测,这或许就是叱罗那本来的计划。
虽然魏初只是猜测,但重活一世的安珞却知道,魏初的这些猜测都是对的。
只是她此时仍不知晓,具体是什么促使了今世这些变化。
“你手上这块……是叱罗那给你的?”
看到魏初手上、那块刚刚用来遮掩烙印的人皮,安珞顿时联想到了叱罗那背上那不翼而飞的剑伤。
“能让我看看吗?”她问道。
安珞开口,魏初自连忙应允,双手将那人皮递到了安珞手上。
他说道:“是叱罗那给我的,就在出发前往北辰的前夕,他想让我在前来天佑的这一趟中、遮掩住这奴隶的烙印。”
毕竟奴隶的身份进不得天佑的宫宴,若叱罗那真派出一名奴隶出场比试,这便是不加掩饰的羞辱了,天佑是绝不会接受的。
只是叱罗那估计也没想到,这本是为了让他能一同出使天佑的人皮,却反倒帮他解决了最大的要如何遮掩烙印的问题,方便了他的出逃。
看着拿到手中的人皮,安珞微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将它覆上了自己手腕处的剑伤。
经过安珞的处理,那剑伤已经不再流血了,她自己落剑时便有分寸,如今更是就只能看到一道浅浅的红线罢了。
简单地展开并抚平之后,那块人皮便紧密贴合在了安珞的手腕上、将伤处完美遮掩,看不出一丝痕迹,就像那伤痕不曾存在过一样。
验证了人皮的效果后,安珞便迅速将揭了下来,塞回到了魏初的手上。
这种东西她实在不喜,即便眼下看来确是效果极好,她也只觉这东西本身的存在就令人作呕。
这东西跟清和道所用的那种人皮面具虽是同一种东西,但还是稍有不同。
清和道所用的那种人皮面具,因为是整张剥下来的脸皮,并不平整,所以就需要一直依靠原主的血液来保持面具新鲜的状态,才能使得面具完美贴合、不露破绽。
而北辰所用的这种,是经过了更多处理后的人皮,它不会腐坏、无需用血液来保养,但只能用在较为平整的地方,比如眉骨上方这一小块额角,比如……后背。
她现在可以确认了,叱罗那掩盖背上伤痕的东西定然就是此物,只是如今才知道此事也没什么用处了。
十天过去,叱罗那那剑伤应是已好了不少,况他这段时间都龟缩在客栈中不出来,根本找不到什么机会能算计他再脱一次衣、更别说是接受他们仔细的查验。
那剑伤……自然是很难再作为证据了。
察觉到了安珞对那人皮的不喜,魏初也就没再敢将其贴回额角,拿着那块人皮有些无措。
安珞也注意到了魏初的动作,看了眼他的额角。
“……那东西就别再用了,我给你一些去除疤痕的药。”她说道。
她之前用玄月芝给自己配的伤药,比她原本预计的效果还要更好,除去她面上伤痕需要的之外,还能剩下不少,倒是正好帮魏初把这烙印去掉。
魏初自然没有不应的,将那块人皮放到了一旁。
安珞便又继续问道:“那你又是因为什么才选择出逃的?可是因为……清和道?”
听到安珞提起清和道,魏初不由得心中一惊,他着实没有想到、符主竟然连这都有所知晓。
清和道……他其实也是来到天佑后才知晓了那些妖道的名号。
“属下的确是因为清和道,才决定要逃离北辰的……”
在安珞的询问下,魏初说起了他前来天佑的缘由。
其实他之所以会对安珞知晓此事而感到惊讶,是因为清和道与北辰之间的往来甚是隐秘,至少在他的了解中,清和道总共来见过叱罗那三次,而每次都是乔装打扮成不同的身份和样貌。
就连他也是因着那些妖道身上、有类似于影符的气息,这才会察觉并注意到。
起初,他还险些以为那些妖道就是他苦苦寻找的符主,但是马上他就发现、不止一名妖道身上有影符的气息,立时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这才没有直接将自己影卫的身份暴露。
说来也巧,也就是在那几天,他偶然得到了符主现世于天佑、召集天下影卫的消息。
那消息以秘语的形式,藏在一块绣帕的花纹之中,据售卖那绣帕的商人所言,那绣帕也的确来自于天佑。
也正是因为那消息,他最终才在那消息和妖道之间,选择了相信前者。
于是便逃离北辰,又在来到天佑后,依靠秘语只在暗中联系着其他影卫、追寻那绣帕的出处,就这样一步步找来了京城。
魏初所说他前来天佑的缘由合情合理,包括让他得到消息的那块绣帕,安珞也推测应是莫阳为了尽快将消息散布到天佑外的三国,所进行的安排。
寻常别国的影卫听说了这消息,定是会想办法确认,而最快的确认方式、就是与天佑本国的影卫取得联系,这样一来他们就能更快地得到解药,而对于莫阳和安珞来说,也能更快地重启影卫的消息网。
只是魏初得到这消息时,碰巧刚从清和道身上察觉到了不对。
安珞自己也见识过清和道的那种丸药,上面的确有与影符相似的气息,燕西楼就曾因此将她也错认成是清和道,两人还在护国寺打了一场。
而在清和道身上发现的不对,也让魏初不由得变得更为谨慎,甚至对联系天佑的影卫也心生顾虑,干脆自己一路寻着线索、找来了京城。
这整个经过单独听起来,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它完全不符合安珞原本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