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
二更的梆子刚响过不久,熟悉的脚步声便上了楼梯、又向着雅间的方向而来。
安珞一直听着那脚步声到了门外停下,紧接着便是叩门声响起,这才回头向门口的方向望来。
——叩叩叩。
雅间的房门被轻叩了三下,那叩门之人又等了一息后,这才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正对上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眼。
“五殿下。”
见到闵景迟进来房内,安珞微颔了下首、便算打过了招呼,并没有起身。
“安小姐。”
闵景迟轻应了一声,便也绕过窗前的位置、向着窗边走来。
这几日安珞和闵景迟共同在雅间中看守客栈,一直是白日轮值、夜晚同在,今日白天便是轮到安珞看守,闵景迟此时才来。
互相打过招呼后,安珞边重望向窗对面的客栈。
锦绣阁的雅间与叱罗那居住的客房之间,终归是隔着两个院子加上一条窄巷的距离,即便安珞耳力极强,这样的距离也没法听到叱罗那房内的声响。
倒是客栈的后院中,客栈伙计和北辰护卫们的谈论声,安珞偶尔能依稀听到个一两嘴,但也都是些寻常的闲话,至今还有什么有用的发现。
是以如今安珞看守客栈,也是以双眼盯守对面,虽然十日下来实属枯燥,但她依旧丝毫未曾懈怠。
看着安珞认真看守的背影,闵景迟微垂了垂眼,也走到窗下的桌旁、坐在了安珞的对面。
坐下后,闵景迟先向窗外对面的客栈看了几息,确定今夜仍旧一切如常、并无异样后,这才暂时收回了目光,又看向安珞的方向。
“你拜托我的事有进展了。”他轻声开口,“白日里,我借着看望八皇弟的机会去拜见了云妃。”
听到闵景迟提起此事,安珞迅速转眸看了他一眼。
“云妃可答应了吗?”
她问了一句,又转回头去继续望向对面的客栈。
“答应了。”
闵景迟回答着,也同安珞一样、转头看向窗外。
“今日我一提到你的名字,才说了你有心撮合徐煜与六皇妹、希望云妃娘娘能帮个忙,她便连具体方法都没有多问,满口答应了下来。”
“没有多问?”安珞闻言有些惊讶。
此事毕竟事关六公主,她还以为以云妃娘娘那爱女如命的性子,定是要问个事无巨细、全然了解个明白。
“的确没有多问。”
闵景迟微微颔首,也猜到了安珞是为何而惊讶,继续又道。
“若是放在平日,云妃娘娘的确会细细询问清楚,但如今和亲当前,更别说就连六皇妹自己,也似乎已经接受了她要和亲北辰这件事。云妃娘娘见她如此自然是又气又急,这几日天天带着八皇弟去御前哭诉,就连圣上都怕了她,整日躲在御书房不敢出来。”
听到这个,安珞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云妃娘娘生得极美,性子又良善,在安珞的记忆中她一直颇受圣上宠爱。
这样一个美人哭得梨花带雨,纵是圣上怕也气不起来,可不也只能自己躲起来、避而不见。
“云妃娘娘也是爱女心切,有娘娘帮忙,六公主那边就算安排妥当了,到时……还得劳烦殿下、也助我一臂之力了。”她笑着说道。
“自无不可。”闵景迟轻声应道,“有情之人能终成眷属……也是上天的垂爱。”
闵景迟这话让安珞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却因正望着客栈,没注意到对方的眸光悄无声息地在自己身上落了一瞬。
她不由得回想起之前从安珀那得到的消息——上一世闵景迟虽然登上了皇位,但一没立后,二未纳妃,后宫之中无有一人。
这消息加上她上一世对闵景迟的一些了解,让她一直以为这昭王是天生的冷情冷性,加之想还政于太子之子,才会一直孤身一人。
但今天这话听着,可不像是完全无意于情爱,倒像是……爱而不得一般。
安珞不由得心中一动、生了些好奇,正想着套套话儿、问问闵景迟是否真有爱慕之人时,却忽然听到楼下一阵隐约的交谈声传来。
她眸光微闪。
很快,又一道脚步声响起,但这次的脚步比闵景迟轻了许多,安珞心知、那是锦绣阁的老板娘常娘子正上楼来。
几息之后,脚步声便到了房外,三声叩门声响起的同时,安珞也起身去开门。
房门一被拉开,一股香风便扑面而来,门后露出的正是常娘子笑如月牙般的一双眼。
“安大小姐。”
常娘子眉眼弯弯,借着福身之机悄悄瞟向窗边的闵景迟、将屋内之景尽收入眼,待到起身时,她的目光已恢复如常,顺势将手中的东西提到身前。
“安大小姐,这是天香楼的伙计刚送来的食盒、说是您订的,我便送了上来。”
常娘子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食盒递向了安珞。
看到熟悉的食盒,安珞眸光一闪,面上却没有表露出什么,自然地伸手将其接了过来。
她说道:“多谢常娘子,本来借了你的地方已是叨扰,还要麻烦娘子为我做这些,实在有劳。”
常娘子闻言,却浑不在意地摆手笑笑。
她说道:“安大小姐这说的是哪里话?本来近日因着那些事闹得,我们这锦绣阁的生意也不怎么好、闲着也是闲着,安大小姐安心在此便是,哪能谈得上什么叨扰不叨扰?若无别的事、妾身就先下去了,有事您再叫我便好。”
常娘子说完,便又是一福身,转身向楼梯处走去。
目送着常娘子下了楼,安珞这才提着食盒回到了桌边。
“你还未用晚膳?”
看到食盒,闵景迟有些意外。
“唔……”安珞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将食盒放到了桌上打开。
晚膳……她自然是吃了的,这几日在锦绣阁值守,都是绿枝来给她送的饭。
是以她并没有在天香楼再订什么吃食,这个送来的食盒、同样在她意料之外。
只是虽然这食盒并非她自己所订,但之前她告诉过卫光,自己这几日会在锦绣阁看守晨居客栈,那这食盒自然便是……
打开的食盒中共有四道菜,金汤鸡丝,鸡舌羹,剔缕鸡,外加一道翡翠八宝……鸡。
看到食盒中的菜,安珞眉头微皱,并未将这几道菜拿出来,便重新扣上了盒盖。
“五殿下。”她看向闵景迟开口,“我有些急事立刻就得离开,今夜可否劳烦殿下自己在此看守客栈?”
鸡,即为急,四道以鸡为主料的菜,显然是卫光那边遇到了极为紧急之事,需要她现在就前去相见。
闵景迟也注意到了这四道菜的含义,闻言却只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
“自然可以,此处有我一人看守也足够了,不必担忧……”
闵景迟说着微顿了顿,又补充道。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之事……我就在此处,你随时回来找我。”
听到这话,安珞也不禁在心中感叹,这五殿下还真是个好人。
她自是谢过闵景迟、点头应下,之后便离开了锦绣阁,向着天香楼而去。
今日正是满月,星稀月朗、月光如水。
此时,京中各处设置的立灯已经都点了起来,街上的行人已剩得很少,零星几名也是脚步匆匆、要赶在三更宵禁前回到家中去。
知道卫光那边定是急事,安珞的脚程也比平时更快上不少,方才二更过半便赶到了天香楼,远远便见卫光的身影正在天香楼外。
安珞到时,卫光正等在门外焦急地踱步,见到安珞到达、便急忙地迎了上来。
“小姐!”
因着是在街上,卫光谨慎地改变了称呼,事情紧急他也不多说废话,急走到安珞身旁便直接说起了关键。
“是您吩咐我们找的那人,我们刚刚找到了!只是……他的状况实在不太妙。”
找到那个使剑的汉子了?
安珞瞬间便明白了卫光说的是谁——那个在宫宴第三场比试中,被土浑力所取代的瘦弱汉子。
上一世有关承影剑的那场比试,北辰一方派出的便是那名瘦弱的汉子,只是这一世不知发生了什么变化,才使得那汉子根本未在北辰使团中出现,反是由土浑力顶替了他的位置出战。
又因种种迹象都表明,如今的北辰与清和道之间已有了牵扯,安珞便担心、导致土浑力顶替了那汉子出战的“变化”,也与清和道有关。
所以她便让卫光去追查那汉子的下落,想着或许能从那汉子身上、得到一些有关清和道或北辰的消息。
而几日之前,卫光便向她报告过此事的进展,说是已经发现了一些有关那汉子行踪的线索,应是很快便能找到本人。
却不想如今看来,这人的确是找到了,但似乎又出了些别的意外。
“他人如今在何处?”安珞向卫光发问。
那汉子毕竟与北辰有牵扯,身份特殊、又立场不明。
如今京城之内四处戒严,以卫光那般谨慎的性子,安珞便猜测他应是不会直接将人带回天香楼来,定是安置在了别的什么地方,说不准还是在城外。
但眼下马上就要宵禁,他们需得在三更之前赶到那儿。
然而……
“就在楼上!小姐请跟我来!”
卫光说着,便转身引着安珞、向天香楼门口走去。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了安珞的预料,她微怔了一瞬,才回过神来提步跟上卫光、也进到天香楼内。
同样是因着宵禁的缘故,天香楼近些日子也都早早便打了烊,此时大堂内也就只剩下撒托一人、在柜台后对着账。
自打上次向安珞毛遂自荐、获得安珞的应允后,撒托便成为了天香楼实地里的掌柜。
对于卫光以及其他经常来往天香楼的这些影卫,撒托也就只知道他们都听命于安珞、是按照小姐的吩咐做事。
剩下的不管是她们真正的身份、还是他们具体在做些什么,撒托都一概不知、也一概不问。
毕竟是小姐的事、又不曾有主动告诉他知晓的意思,他便完全做到了不好奇、不询问、也不探听,一心只扑在了天香楼的经营上,只求能不辜负安珞的信任。
是以,即便不久之前,撒托是亲眼见着卫光和其他影卫、带了个一看就有些问题的人回来,他也没有多问半句,全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因此自然也不知安珞今晚要来。
见到安珞进来,撒托顿时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便立刻要从柜台后出来拜见。
只是安珞此时正心系那瘦弱汉子,注意到撒托也只是向他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去做事不必多礼,便继续跟着卫光向着楼梯走去。
“他此时是个什么情况?是受了伤吗?”
想起卫光刚说起那汉子状况不好,安珞边上楼梯边向他问道。
就算这一世有些事发生了改变,但有些联系也终归还会存在。
按照安珞的推测,那汉子即便这一次没有再成为宫宴上第三场比试的人选、甚至是根本未出现在北辰使团内。
却也不可能是这一世、就根本与北辰那边就完全没有过牵扯。
毕竟若这一世所有的改变、都是她自己的重生所带来,那她也不过才重生几个月,总不可能会影响到她重生之前。
而既然那汉子仍旧与北辰有过牵扯、又似乎如今已脱离了北辰那边,那么他若受伤,便极可能是因为北辰那边做了什么,这也就意味着、他身上一定有什么对安珞有价值的信息在!
然而安珞没想到的是,今晚在有关这汉子的事情上,她竟又猜错了一回——
“不是受伤……”卫光闻言脚步微顿了一下、向着安珞轻摇了摇头。
他似是心中有所顾忌,下意识地向周边望了一圈儿。
确认了走廊上空空荡荡、的确只有他与安珞两人在后,他这才压低声音道。
“我们这几日追查下发现,那汉子不知为的什么,也正在往京城这边来,只是一路上他都十分小心地掩盖着自己的行踪,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