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闵景迟的话,尤文骥当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迅速回忆了一下搜查时的所有过程。
“对……子缓你说的没错!我们从未向北辰的人提过查的是剑伤!从一开始就只说了是要查验有没有伤口!”
尤文骥一边说着,一边再次回忆了刚刚与北辰之人接触的经过。
他既有过目不忘之能,眼下回忆众人的话自然也不会出错。
再三回忆后,他断言道:“叱罗那绝不是从我们口中知道剑伤的!他一开始就知道我们找的是什么!”
眼看着证据再次指向叱罗那,杜翎远微皱了皱眉。
他本想说、或许是那逃脱之人传了消息给叱罗那,但仔细想想、这同样也说不通。
毕竟,就算那逃脱之人并非叱罗那、他也成功给叱罗那传了消息。
这就恰恰证明了、靖安司的守卫也并非天衣无缝。
那么他没有发现叱罗那出入了客栈这事……自然也就并非全无可能了。
听到闵景迟提起剑伤,安珞也联想起,她不只是在那为首之人身上留下了一剑,还踢了一脚在他脸侧。
她也看向尤文骥追问道。
“你们刚刚去见叱罗那时,有没有发现他面上有什么异状?”
安珞说着,抬手在自己下颌处轻划了一下。
“之前交手时,我在那为首之人的脸侧踢了一脚,大概就在这里左右,你刚刚见他时,此处与往日里、可有什么不同吗?”
她相信自己没有错认,叱罗那定是用了不知什么类似易容的方法、掩盖了背上的剑伤。
若连那样一条长而深的剑伤都能遮掩到看不出破绽,那想来脸侧的一点淤青也不在话下。
但淤青的颜色好遮,红肿却总需要时间才能消掉,尤文骥连织毯上最细微的差异都能看穿,也定然能察觉出、叱罗那下颌处是否有肿胀。
尤文骥之前的注意力全落在了剑伤上,此时见安珞指着脸侧,顿时也想起安珞还说过、她踢了那为首的凶犯一脚,只是之前他并不知是踢在了脸上。
这么说来……
“有!”尤文骥眼前一亮,“刚刚见到叱罗那时,他右侧的下颌处、确实比我之前的记忆中要稍宽一些!只是并不太明显,我便没有注意罢了!”
“那就对了!”安珞笃定道,“今夜与我交手的就是他!”
一个巧合是巧合,两个巧合或许也同样是碰巧,但三个、四个、五个六个巧合加在一起,那就不再叫巧合,而叫作真相。
又一条有力的证据后,即便杜翎远也不得不承认,恐怕叱罗那今夜还真在他眼皮底下进出过客栈,问题真处在靖安司的守卫上。
这般认知让杜翎远不禁有些赧然。
他看向安珞、正要为自己感刚刚的怀疑道个歉,安珞却猜到了他的意思,先行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今日杜翎远对她的之意、仅仅是基于他对情况做出了不同的判断,而非像两人初见时、是因为她身为女子的身份。
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安珞不觉得这是冒犯,自然也不需要道歉。
安珞这样,倒教杜翎远更觉刚刚是自己骄狂。
他想了想说道:“既然能确定陶家小姐一案、和今夜之事,都是叱罗那所为,那之后只要看住了他,想来应就不会再有女子受害……我靖安司安排在客栈外的守备恐确有疏漏之处,不知安小姐可否相助一番?”
杜翎远这样说,便等同于承认了自己之能不及安珞,这对一向恃才傲物的司长大人来说、可绝非一句顺口开河之言。
就连安珞听到这话,都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拱手应道。
“杜大人开口,我自是没有推辞之礼,但若我推测的不错……叱罗那应是没胆子再行此事了。”
她冷笑了一声,眸光微暗。
“那伤口就算能暂时遮掩,却总不可能当真就不存在了,我的一剑、足够他受上大半月了。”
安珞精通医理、又深谙剑道,她造成的伤口,自然最清楚是个什么程度的伤势、要多久才能好。
就她今日那一箭,若叱罗那还有玄月芝那种肉骨生血的好药,或是能好得快些。
但玄月芝已经被赢到了她的手里,叱罗那就是想用、怕也没的用了。
再加上这伤势不能见人,叱罗那又不能从今日开始、就整日只待在客栈里静心养伤,他总还要出门、要时不时进宫觐见的。
这样一来,他就经常需要遮掩伤口,行动间也会拉扯到伤处、不利于恢复愈合。
纵然他身体健壮,这伤势不会对他的日常行动造成太多的妨碍,可对于武艺的施展、总还是影响很大。
若叱罗那真敢带着伤再去夜行生事,那安珞还真要佩服一下他这不要命的胆量。
但以她对叱罗那的了解,此人虽自大自傲,却不是没有脑子的蠢货,是不会真干出这种蠢事的。
等到他那伤势痊愈至全无影响时,怎么也得是大半个月之后了,而那时北辰使团也差不多要离开了。
安珞的话三人自然信服,只是关于之后、安珞协助靖安司看守客栈这部分,闵景迟主动提出自己也可以一同协助。
杜翎远那心思跟人精一样,闵景迟这般屈尊纡贵究竟是为的什么、他当然知晓,自是没有不应的。
客栈那边有安珞和闵景迟去坐镇,便暂时不用再多做烦恼,但想到他们押解回来的那四名北辰细作,尤文骥却不免又升出了另一种担忧。
“只是光守住客栈怕是不够,即便叱罗那不再亲为,他也可以吩咐他手下之人继续作恶,今日安小姐和子缓抓住的那四人,不就非是本次前来天佑的使团中人,而是早就潜伏在京中的细作。”
尤文骥思索了一番后沉声开口,眉头微蹙。
“……此等情况我们又当如何?依旧像这几天一样、每晚夜巡吗?”
“我觉得不必。”杜翎远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闵景迟和安珞。“至少不必再像之前一样,每夜都劳烦安小姐和五殿下一起了。”
尤文骥闻言看向杜翎远:“杜大人是觉得,叱罗那之后不会派京中的北辰细作、再行此事了吗?不管是今日抓到的那四人,还是之前靖安司截获的那封密信,都证明北辰在我天佑京中的细作、的确是听命于叱罗那的……可有什么理由吗?”
他当然也希望此事能到此为止,但为了不再有无辜百姓受害,总要更多考虑一些的。
“寻常查案之事我或许不如你,但论起有关细作的事,却没人能比我、比靖安司更清楚。”
杜翎远解释道。
“靖安司每年能查出的、来自别国的细作不知凡几,其中尤以北辰最多。这些细作绝大多数都是刚进入京城就会被我们发现,而剩下那些侥幸留下的,想在京中获得一个安稳地、不被怀疑的身份,就需要多年的经营和隐藏……绝不会有太多。”
若随便是个细作就能渗透到京中,那京城怕早就漏成了筛子,他这靖安司也根本没必要存在。
按照他的估计,京中未被发现的北辰细作绝不会超过十人,而今日却一下便抓住了四个。
这样的折损对北辰来说,也绝对算得上是损失惨重,即便是叱罗那身为皇子、亦不能免责……他也得考虑后果。
杜翎远的话让尤文骥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安珞对此事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没有多少了解,便也没有开口。
倒是闵景迟思索了几息后接口道。
“我也同意杜大人的想法,尤其是现在,安小姐已经抓到了那四名细作。”
他说着微微垂眼,眸光向着安珞的方向轻扫了一眼,之后便重新抬眸。
“那四人组成的剑阵配合极好,定是要常年联系才能做到,这就说明这些细作之间就并非全无联系,他们潜藏在京中也需要伪装一个身份,若从这里着手,去查那四人平日都与谁人往来,或许能查出些什么,那眼下该忧虑的就不是我们、而应是叱罗那。”
“五殿下说的正是!同样的道理,被我们发现身份的细作越多,剩下的细作也就越危险,况且叱罗那本是要借清和道这个筏子,眼下尽管情况或许未能达成他预期那般,但也勉强算的上是达成目的了。”
杜翎远赞同道。
“此刻我们已经有了防备,叱罗那又连自己都被安小姐所伤,再冒险如此,便得不偿失了。”
有了闵景迟和杜翎远的再次解释,尤文骥也觉得二人的判断有理,终于颔首。
“那之后,便只由我京兆府的官差、和安将军借调来的兵士每夜巡查吧,客栈那边便由你们了。”
他说着,又看向了杜翎远。
“牢里那四名细作、还是杜大人派人来带回靖安司吧。我京兆府的狱卒对审讯一事并不在行,那四人的身份、以及平日与谁往来这些,倒是可以由我们京兆府来做……”
商议至此,昨夜之事要如何处理终于都有了结果。
尤文骥又想起,这几日京兆府又查到了一些有关陶家小姐一案的进展,正准备一一告知几人。
却不想追擎突然来寻闵景迟、并带来了消息,说是就在刚刚,叱罗那再次进宫觐见,而这一次……他送上了北辰的国书。
——
南二街,晨居客栈。
送上北辰皇帝手写的国书、正式提出和亲之意后,叱罗那便没有继续在宫中多待,只说请天佑陛下仔细考虑后,便出了宫、回了住处。
他方一进入客栈,离开了客栈外那些靖安使的视线后,刚刚还平静如常的面色、便瞬间变得阴沉,连带着大步上楼的脚步间,都多了几分怒气冲冲。
随他一同归来的卓驼鲁见状,忙挥手示意客栈内的北辰护卫们守好楼梯,小跑着跟着自家皇子上了楼。
待到他追着叱罗那、进入房间时,正见叱罗那一把抓起桌上一只茶盏、猛摔砸落!
青白色的瓷盏砰地一声在地面上炸开,几片碎瓷瞬间崩向四周。
若非卓驼鲁躲得及时,那崩飞的碎瓷险些将他的裤角划破。
眼见自家三皇子微微弓身、一手撑在桌边,隐忍的情绪令他不自觉地手上用力,竟令木质的桌边都微有变形。
他大口喘着粗气、想要平复压抑的怒火,使得他的胸背均在明显地起伏,平静不得。
卓驼鲁见状不免暗暗叫苦,可即便他知道此时的叱罗那正在气头上,这该说的话、也还是得说。
“殿下……”卓驼鲁斟酌地开口,“今日之事,臣知道殿下心中不甘,可如今已经是这般情况,多年以来我们耗费多少心力、才安插下那些细作,如今一下就折损了四个……之前那计划,还请殿下就此废止吧!”
叱罗那闻言丝毫未动,浑似完全没有听到这话,卓驼鲁见状也只能再劝,他继续说道。
“……本来从住进这晨居客栈开始,我们便已经有两名重要的细作、注定会因此而暴露了,此时竟一下又额外折损了四个!此事若传回王庭,怕是陛下也不免要责怪殿下您……”
“——本王还轮不到你来教我!”
叱罗那怒吼着打断了卓驼鲁的话,猛然转身怒目而视道。
“我行此计难道不是为了北辰?那些细作不用在此时又该用在何处?难不成你还指望靠那几个在这儿整日杀猪卖衣的细作,攻下这天佑的京城吗!?”
左不过是几个无用误主的细作罢了!
若非他们大意,他昨晚在院中又怎么会被发现?若非他们无用,他又怎么会被那贱人所伤?
若非那四人之过,他又如何会被逼到这般境地之中!
这接连几番大幅度的动作下来,叱罗那突然察觉到自己背上似乎隐有湿滑之感,面色微变。
他狠瞪了卓驼鲁一眼,转身坐到桌边,褪去了上身的所有衣袍,又背着手在后腰位置摸索了几下后,一把撕下了背上的遮掩之物。
随着一整块薄如蝉翼的人皮被掀开,鲜血瞬间顺着背脊流下,露出一条深长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