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珞心中疑虑这玄一真人的身份,因此也没敢冒冒然就进三清殿。
也恰好今日花朝节,来太清观的人实在太多,也有许多人不进殿内,只围在殿外听玄一真人讲学,安珞便也干脆混迹其中,只遥遥暗中去看那玄一真人。
殿中,玄一真人正在讲《大宗师》——
“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
安珞直听得心中冷笑。
死生命也?人之有所不得与?这些妖道掳人害人之时,难道是将自己当成了天命主宰!?
道貌岸然,魍魉魑魅,简直可笑!
安珞眼中冷意正甚,那玄一真人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头向她的方向望来。
安珞心中一惊,想起燕西楼曾说,玄一真人亦是武艺高强之辈,瞬间收敛了眼中锋芒,柔和了目光,却并没有转头去躲避什么。
只微微侧了侧身调整了一下角度,又稍稍屈膝,以前方之人略遮挡了一下自己有伤的半边脸。
此时这边所有人都关注着那玄一真人的讲学,她若此时转开目光,反倒有了欲盖弥彰之嫌。
倒不如就这样,借着人群的遮挡,那玄一真人也看不出她改变了身形,又有面纱和其他人的遮挡,也看不清她面上的伤。
再加上她连眉眼、行动做派上都做了伪装,她就不信这样那玄一真人还能认得出她来。
也恰巧春日宴后,随着安珞那日大放异彩之事传出,京中便多了许多效仿她穿着的女子。
即便这女着男装对姑娘们而言,还有点过于个性了些,可这面纱、帷帽却本就是平常穿戴,效仿者众众。
便是此时,安珞向四周一扫,也能找得出三五个戴着面纱的姑娘。
是以玄一真人看过来时,当真是未曾发现半点不对。
只是他生性谨慎,即便没有发现也没有放过心中那一丝异样,足向着安珞的方向看了几息才略移开了目光,甚至才移开一息不到,又突然再望过来杀了个回马枪。
好在安珞定力足够,见玄一真人如此也丝毫不曾慌张,愣是保持着这般隐藏了姿态锅炉工一炷香的时辰,确定玄一真人不会再往这边看后,才默默从人群中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这玄一真人有问题,而且还是有大问题,毋庸置疑!
安珞微微垂眸掩住眼中思绪。
她不知太清观以前如何,只是以她今日来看,怕是整个太清观都已沦为那势力手中傀儡,而把控太清观之人,毫无疑问,定是玄一真人。
以她的武艺,那玄一真人却能发现她的窥视,这般武艺放在一个道观的道士身上,他要没有点问题那才是奇怪。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武艺,安珞怀疑这三清殿中的,并非真正的玄一真人——
她莫名想起了,那戴着人皮面具给黑衣人顶罪的死士。
那死士带着人皮面具时,面上便透着一股青白之色……就像这太清观中的真人、道人那般。
不管怎样,今日这一趟,虽没有什么重大发现,可到底也将这太清观掳走那些姑娘的过程,摸得更清楚了一些,又确定了这太清观中,几乎所有道士都有问题,这么说下来,也不算毫无进展。
眼见此时已快到正午,这下山回城也要一段时间,安珞便准备先就此回去了。
安珞刚准备叫青桑离开,却忽闻一道脚步声疾步向她们靠来。
她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一凛,刚暗自提起了警惕,转头却正见那脚步声的主人一把拉住了青桑。
“二丫?二丫!?哎呀!还真是二丫!你这小蹄子咋在这呢!”
一个略有些富态的妇人抓着青桑的胳膊,确定没有认错人后,更是嚷嚷起来。
“你这死丫头,得了闲也不知道回家,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你帮家里半点,如今有了闲工夫,也不知道回去帮家里干点活,怎么反跑到这太清观来耍乐?你心里还有半点我这个当娘的在吗?”
那妇人的话说得又快又急,上下嘴皮一张一合就没有停过。
旁边一名二十多岁的痴肥男子,也慢腾腾的靠了过来。
仔细看那妇人和男子的面相,这两人五官的细节处,倒是与青桑有几分相似的模样,只是两人面上肉太多,这才显不大出来相像。
听这妇人话中的意思……她是青桑的娘?那这男子,应是青桑的兄长了?
安珞微微皱眉瞥向青桑。
青桑也没想到会在这碰到家中人,下意识就看向安珞,正发觉安珞皱眉看着自己,心中顿时一惊。
“娘!”青桑忙低低叫了一声,心中焦急,“我是陪着小姐出来的,娘你快别说了,别冒犯了小姐啊!”
这怎么好巧不巧的,偏就碰到了她娘亲和兄长!?
小姐本就对她不喜,她娘和兄长又是个没自知的,今日这两人要是闹了起来惊扰了小姐……这可怎么是好!
“小姐?”妇人听了这话,看向一旁的安珞,只扫了两眼就转了回来,摆了摆手道,“你莫糊我!你不是跟着那安府大小姐的吗?候府千金出门,还能只带你一个丫鬟?怎么不得跟个十人八人的啊,那叫排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安珞听闻这妇人叫出自己身份,眉头皱得更深,迅速扫了眼周围的几名小道士,好在他们没什么反应,又凝眸望向三清殿的方向。
许是离得远,周围又人声嘈杂,纵使这妇人嗓门不小,也并未引起殿中之人的注意。
“哪来的刁民?”安珞看向那妇人,冷声开口,“难不成我带谁出门还要你来指教?快些滚开,别扰了本小姐清净!
这妇人一看就是个不省油的,在这纠缠时间越久,她的身份被太清观之人注意到几率就越大,倒不如直接与这妇人亮明身份,将她尽快喝退,才是上策。
只是没想到,她千算万算,想方设法隐藏自己的身份,还就是因为怕身边丫鬟被认出,才特意换了青桑跟着,倒不成想,这最后还是败在了青桑身上。
那妇人被安珞骂得一愣,顿时心头火起,可安珞这番表明身份的话说下来,倒也让她不敢随便造次。
不得不说,安珞今日的伪装很好,旁人见了只会当她是那个小富人家的姑娘,还真看不出她是侯府千金,也无怪那妇人没往这方面想。
“小姐这话的意思……你是我妹妹的主子?侯府大小姐安珞?”
青桑的兄长却是又开了口,一双绿豆眼微眯,目光怀疑而放肆地打量着安珞。
“这满京城都知道,那安大小姐虎背熊腰形似夜叉,我看小姐这身段可不像……呃!”
男子话还未说完,安珞突然抬眼看向了他,他只觉一瞬间,一股无形凶气铺天盖地的压来,直让他双腿发软心中发颤,连呼吸都不畅起来。
他面色瞬间苍白,猛地后退了两步,全身横肉颤抖,险些想跪下求饶。
妇人注意到男子的不对,急忙松开青桑转向男子:“儿啊,儿你怎么……啊!”
安珞淡淡转眸,控制着将那妇人也纳入杀气影响的范围,直吓得两母子几要失禁,这才突然收了杀气,放过了两人。
眼看着两母子互相搀扶着,只差一点就要瘫倒,安珞靠近了两步,低声冷笑。
“怎么,还不信?是不是非要我挖了你们这两双狗眼,才认得出本小姐?……还不快滚!”
有了安珞之前放出杀气这一遭,母子俩都是一副青天白日见了鬼的模样,已经吓破了胆,终于将安珞与传闻中那以一杀十的女魔头对上了号。
此时的两人,哪里还敢再管青桑什么?
那男子听了安珞的话猛地一个激灵,自顾自地转身就跑,差点使得依靠在他身上的妇人摔了个跤。
妇人趔趄了两步也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站直身,便忙去追她的儿子。
安珞杀气控制得精确,除了这母子俩并无他人发觉,直到此时母子俩这番逃窜才引来了一些人侧目,但大多看了两眼没发现什么不对,也就没放在心上。
看着两人滚了蛋,安珞扭头瞥了眼青桑,转身便向观外走去。
青桑眼看着自己老娘和大哥屁滚尿流地跑了,正有些发懵,被安珞一扫又瞬间反应过来,连忙跟上了安珞。
这边两人是走了,可之前那一点骚动还是隐约传入了殿中玄一真人的耳朵里。
玄一真人今日早起时给自己卜了一记铜钱卦,卦象为凶。
是以他对这骚动格外注意,传道结束后,就召来了殿外的小道士询问,刚刚发生了何事。
“你是说那姑娘身形高挑,还是姓安?”玄一道人抓住小道士,立眼喝问。
小道士吓了一跳,苦着脸忙道:“是…我、我也不确定啊,师尊!我也是隐约听到一句什么安府,真得没听清啊!”
玄一真人拧紧了眉,回想起之前向众人传道时,感受到的那道若有似无的目光,心中更是警惕。
他又问:“那对母子呢?可还在观内!?”
“也已经离开了……”
玄一真人眉头拧得更紧,想了几息,这才放开了那小道士,下了决定:“出去,关门!”
待到小道士出了门,屋中只剩下玄一真人自己,他这才转身进了内室,从枕头下摸出一只纸包,又从床下翻出一只花纹特殊的瓷瓶和一个漆黑的小坛,其中隐约有窸窣的声响。
他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打开纸包,取出了其中的几根头发。
将几根发丝置于小碗,以火燃之,再将燃后的细灰混入瓶中的凝练好的药血,最后将混合好的药血倒入了坛中。
听到坛中窸窣之声变大,玄一真人面上浮现出些许肉痛,但又很快释然。
这坛中乃是他培育多年的血蛊,从上一只用掉之后,重新培育到现在已过了十五年,更是又用药人之血催化喂养了一年多,直到最近方才养成。
而这血蛊想要启用,就需要有目标之人的头发、指甲或血液,这其中又属血液功效最佳、指甲次之、头发功效最差。
只要将这些东西喂给血蛊,无需靠近,血蛊便能不断吸食目标之人的精元之气,使之身体气血逐渐枯竭,轻则浑噩梦中,重则身死而亡。
也正是因为血蛊这般功效,他才希望不舍得以头发将其激活。
毕竟那安大小姐本是武人,身体康健,不像之前那女子柔弱,只以头发之功效,还不能确保将其直接杀死,他本想再找机会寻些安大小姐的指甲或血液。
可他也算过那安大小姐身上气运……那般功德加身,即便安珞如今面容被毁,他也实在是怕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若今日出现的真是那安珞,怕是她已经注意到了太清观的异样,再不先下手为强,等她反应过来行动,怕是他这几年的经营都要遭殃。
也罢……只要解决了这安大小姐,让她缠绵病榻无力来插手他的事,保住他这几年经营,那再养一只血蛊就只会用快,说不定不过几年便可再成。
毕竟这血蛊再珍稀,也没他如今在天佑这大好形势宝贵。
如今这药人已经越来越多,以往这药人之血还要分去制药,能用来喂养血蛊的还实在有限,而以后药人充足,再养一只又有何难呢?
想到这,玄一真人阴笑了一声,拍了拍手边慢慢安静下来的黑坛。
黑坛中血蛊的窸窣之声减弱,显然已经吸收掉了刚倒入的药血……又开始继续吸食起那中蛊之人的精气血脉。
——安远侯府,漱玉斋,三等丫鬟房内。
“噗——”
“啊!!!”
尚在养伤中的红绡,突然内腑剧痛,呕出了一口鲜血。
房内的其他小丫鬟惊出了一声尖叫。
“这红绡天天好吃好喝什么活不干怎么还吐血了!晦气死了!这可怎么办啊!”
“这……哎,快!快去叫绿枝姐和紫菀姐来啊!”
“可是绿枝姐和紫菀姐,两人刚急匆匆地出院子去了啊!”
“那这……哎她又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