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
数万骑军携着巨象,自万族战场深处涌出,他们身披黑甲,甲胄上的天蓝色纹路耀耀生辉,由三位半步域神率领,由最薄弱的防守处冲进黑渊领地,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只用了不到半天,便涌入了黑渊腹地。
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摧城拔寨。
当那支骑军杀入粟米平原时,苏槐就站在平原最繁华的城市最高处,静静地看着这座平静的小城被战火点燃。
他看着圣堂的力量组织抵抗,看着那股象征纯白的力量被蓝黑色洪流摧毁,圣堂中那三位界主级长老只是一个照面便被杀死一位,剩下两位见势不妙,几乎瞬间便逃离了平原。
“乌合之众。”
苏槐靠在圣堂总部钟楼的石柱上,他身旁的沙克斯俯视着城中发生的一切,面无表情地低垂着眼眸。
“一个乌托邦式的势力,只能靠虚假的安宁维系着繁盛与平静,一旦虚假的外衣被撕破,便会像泡沫一般瞬间消融。”
“就好比那几个界主,胆怯,弱小。”
苏槐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圣堂众人拥簇着的某个白衣女孩身上,瞳光中闪过一条又一条讯息,听见沙克斯的评价,也只是耸肩一笑。
“硬骨头都已经随着家乡被黑渊征服,要么奋起反抗站着死去,要么加入黑渊谋求家乡安宁......
这些抛弃故土与家族逃到粟米平原的所谓‘强者’,其实早就已经放弃过一次故土了,这次再跑,也不过是重来一次罢了。
难不成你还能期望他们真的为了所谓的光明未来去死么?”
“说的也是。”
“我倒是没想到,那个卢卡斯真的能对自己的妹妹那么残忍,他看起来明明那么在乎自己的家人。难道就不怕你临时反悔,真的看着他妹妹去死?”
苏槐咂了咂嘴,往白裙女孩四周看了一圈,洞察之眼很快就锁定了一道手拖魔剑,潜伏在阴影中的高大身影。
“别这么说,指不定他手下那位域神就躲在一边,如果我们没有按时出现,这儿聚集的生灵除了我俩跟他妹妹,都得死。”
“而且......从他的角度来看,这可没什么残忍的。”
“至少那支蓝纹骑士真的是荣光帝国遣来的军队,毕竟卢卡斯杀了他们一位域神,荣光帝国不可能不对黑渊展开报复。”
“他只是收缩了防线,故意引导着这支军队杀到了这片净土而已。”
“唔......那他现在在哪?”沙克斯活动了一番脖颈,身上的黑袍一阵涌动。
“平原南方的一个不会被波及的边陲小镇。”
“我其实挺好奇那座小镇有什么特殊的,能让他在这种时候亲自跑过去坐镇,但想了想,那可能是他真正的底线,既然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还是稍微尊重一手,别去轻易窥探为好。”
沙克斯微微颔首,身侧六条手臂尽数合十:“她们看样子快坚持不住了。”
“稍安勿躁,还没到我们出手的时候。”苏槐眼眸眯起:“毕竟......真正的变故现在才刚刚开始。”
沙克斯沉默片刻,内心却无奈地叹了口气。
轰!!!
小城内的杀戮依旧在不断扩散。
猩红的血自尸骸中流淌而出,在长着嫩绿苔芽的青石板上开出一朵朵妖异的红花。
缪萝性格单纯,甚至天真,但这并不意味她是一个没有能力的人,至少圣堂总部一直隐藏着一座强悍的大阵,即便是三位荣光帝国的骁卫将军,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打破这座坚固的大阵。
唯一的问题是,大阵再强,也需要相匹配的能源才能支撑,在半步域神片刻不停的攻击下,用以维系阵法的晶石储备很快就会消耗殆尽。
而黑纳斯族先知留给她的遗产中,只有无穷无尽的智慧,譬如那座足以够上神品的残缺护族大阵。
偏偏没有能源......毕竟早在黑纳斯族被万族攻破血洗之时,他们储存的能源就已经全部用尽,又怎么可能留给缪萝这位不知道隔了多少时空的继承者呢?
而在这种孤立无援,只能等死的情况下,所有的智慧生灵都与人族无异,他们内心的恶念,卑劣的人性会被无限放大,最终变成发狂野兽。
缪萝抿着嘴,望着不断波动的大阵一脸茫然。
这是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她从小待在卢卡斯身边,所见过的所有的恶都来源于那位不择手段的兄长,他会血洗所有反抗过他的城池,用无辜者的头颅垒成可怖的高塔,向全世界彰显自己的残暴。
他会将每一个不愿跪地俯首的种族屠戮殆尽,连牙牙学语的稚童都不放过,甚至将无数反抗他暴行的敌人全都制成风铃,挂在粟米平原以南的那株巨大血色枫树上......他是一个真正的恶魔。
所以缪萝无法接受这一切,她悄悄聚拢从黑渊屠刀下救下的流民,占着哥哥的宠爱占领了并不怎么繁华的粟米平原,还组建了正义与光明的圣堂。
缪萝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受害者。
外来者的屠刀挥下之时,她才从自欺欺人的美梦中惊醒。
她所坚持的正义,不过是一直蜷缩在黑暗中的谎言。
就像是被世人所赞颂的莲花,明明靠着淤泥的养分与保护成长,却成了“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象征,多可笑啊......如果没了足以吞噬亵渎者的淤泥,再纯洁的花儿也逃不过被人折断的命运。
更可笑的是,阵法未破,阵法里却爆发了新的危机。
一位圣堂的高层承受不住内心的压力,抓住缪萝“黑渊长公主”的身份,向她发难了。
她的收留成为了虚伪,假仁假义,成为了长公主妄图洗白黑渊所作所为的阴谋。
建立沟通,开垦荒地,构筑和谐净土,她所做的一切都成为了她本就应当背负的责任,就算她为了大家去死,也是应该的,因为她本就欠他们的。
发难者的言语犹如一柄利剑,划破虚假的外衣,将圣堂刺地鲜血淋漓。
越来越多怨气像是一根火柴,点燃了整个广场。
往日的和蔼与感激在一瞬间变成了无止境的谩骂。
他们痛恨缪萝身上流淌着的血液。
将这场灾难归结于她的错误,说她连累了整个圣堂。
还有曾经被她从黑渊屠刀下救出的小城公主,蹲在众人之中哭诉自从自己来了粟米平原就再没吃过一顿好饭,每天还要强撑着身体去开垦荒土,种植灵株,从云端的宠儿变成了凡俗的农妇。
所有人都在诅咒她,让她去死。
缪萝紧紧咬着下唇,丝丝鲜血从嘴角溢出。
没事的,没事的......
她创建圣堂本就是为了给哥哥赎罪,是哥哥毁了他们的家园,所以自己这个妹妹被讨厌,被谩骂也是正常的。
反正被骂几句又不会死。
可是......
可是......她心里还是很难过很难过。
明明自己从没伤害过任何人,明明自己从懂事起就在劝说哥哥向善,明明自己已经为了这些人,跟哥哥吵了很多很多次架。
可这些人不敢反抗哥哥,只敢在这种时候向她发泄。
可是我能做什么......
我已经为了你们,疏远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啊。
上一次见到哥哥是在什么时候?
我有多久没有窝在哥哥怀里撒娇了呢?
我......真的好累啊。
不然,就这样结束吧,只希望下辈子能和哥哥成为凡俗的生灵,在短短数十年间结束短暂而幸福的一生就好。
可是......哥哥做了这么多坏事,还能有下辈子么。
他会下地狱的吧?
缪萝缓缓蹲下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
失去了能量的供给,大阵在瞬间破碎,消融。
甲象的重踏声重新响彻在耳畔,嘶吼与谩骂变成了惊慌的哭嚎。
与此同时。
“差不多了,动手吧。”
高塔上冷漠的旁观者终于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