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康帝细细地看着江枫,直到近日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孩子这么像朝朝啊。
他吃力地朝江枫伸出手:“过来……让姨父好好看看……”
江枫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握住顺康帝的手。她蹲下细细观察顺康帝的面色,发现顺康帝的面色透着一种铅灰之色。
江枫心下一沉,随即探上顺康帝的脉搏。
“长大了,瞧着比从前稳重了。”顺康帝的语气很慈爱,一如从前。
江枫没有说话,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恨朕?”顺康帝细细地看着江枫的眉眼:“定然是恨的,朕对你、对修远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你又如何不恨?”
这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他对这个孩子的疼爱甚至已经超过了自己的那些皇子。可他也真的想要这个孩子死。
江渡也好,江枫也罢,这二人活着一日,他便一日无法安眠。也许,是老天眷顾吧,江渡是死了,可这个孩子却活了下来。
不仅如此,这孩子还灭了宁国,让王朝实现了四海归一。
“陛下召臣入宫,所为何事?”江枫的声音有些喑哑。
“你为何不来见朕?”顺康帝自问自答:“是了,你恨朕,所以不愿见朕。”
江枫沉默。
“朕召你入宫,就是想看看你。看到了,无事了。”顺康帝缓缓闭上眼睛:“朕累了,退下吧。”
“……臣告退。”江枫后退两步,转身之际却听到顺康帝说:“枫儿,朕悔了……”
江枫脚下一顿,下意识回身。片刻后,她缓缓睁大了眼睛,眸光颤动。
良久,她才略显僵硬地转身朝殿外走去。
殿外,长孙元嘉见她出来,便迎了上去。他敏锐地察觉到江枫的异样,心下一沉,下意识看向江枫的身后。
“陛下,宾天……”江枫的声音虽轻,可长孙元嘉却听得清楚。
他缓缓睁大眼睛正欲开口,江枫却绕过他径直往前走去。
顺康五十三年夏末,顺康帝驾崩,举国齐哀。
丧钟齐鸣,白幡随风招展。太极殿内外,哭声四起,也不知其中有多少真情实意。
江枫慢吞吞地走回永定王府,而裴青等人早已在府中等候。
“怎么都在这?”江枫笑着问。
裴青道:“我听到了丧钟声。”
“嗯……”江枫垂下眼眸:“陛下宾天[1]了。”
若问江枫恨顺康帝吗?答案定然是:恨。她设想过许多与顺康帝见面的场景。
如顺康帝咒自己不得好死;如自己与顺康帝针锋相对,质问他当年之事。
如今的场面,她倒是未想过。
“他这一死,我倒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江枫如实道。
庄景松叹了口气:“死了也好,若不然……还得委屈自己。”
“是啊,不死委屈的是我自己,死了确实挺好的。”江枫嘴上虽说得轻松,可心情却是复杂无比。
“那您可是要入宫守灵?”暖竹皱着眉头问。
被暖竹这么一提醒,江枫的脸色就像是吞了苍蝇一样,她欲言又止。
她守哪门子的灵?
“于私,那是你姨父。”裴青面无表情地提醒。
“我姨母早死了。再说了,我跟我姨母也无甚感情。”江枫很是冷酷。
“于公,那是君你是臣。”裴青无奈:“你班师回朝本就是冲着不落他人口舌来的,如今陛下宾天,你身为臣子不去守灵,岂不更容易落入口舌?”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江枫不想去是真不想去。
她都没给自己亲爹守过灵。
此等时刻,裴青也容不得她耍性子。直接吩咐莫问等人将江枫送去宫里,并叮嘱江枫:“就算是装,你也得给我装好了。”
江枫:“……”
帝王宾天,需得停棺二十九日才可下葬。此期间,群臣不止一次,以国不可无君为由恭请太子殿下登基。
可不知为何,太子殿下并不着急登基,就这么拖着。
国丧的第十五日夜晚,永定王府似乎比以往要热闹些。
问竹院内人声鼎沸,十分热闹。只见院中的石桌上放着一只炭炉,周围摆满了肉食与蔬菜。
龙战端着一口铜锅放在火炉上嘴里嚷嚷道:“这几天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这国丧期间,你们能不能有点敬畏之心?”江枫一边斥责龙战的大逆不道之举,一边让铜锅里放肉。
“怎么没有敬畏之心?”暖竹将一盘水果放下:“不过就是吃点肉而已,怎么就没敬畏之心了?”
“小点声。”李广庭坐下低声道:“这难道光彩吗?”
待众人坐下,准备开怀畅食之际,有人翻墙进了问竹院。
这……江枫看了看桌子上的铜锅又看了看那翻墙而入的不速之客,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藏锅还是先起来行礼。
这位翻墙而来的不速之客自然是长孙元嘉,他的目光从那一桌子的食材上慢慢移到江枫的脸上。
“要一起吗?”江枫龇着牙向长孙元嘉发出邀请。
其余人连忙起来行礼。
长孙元嘉摆摆手表示不用多礼,他走过去神情透着几分无奈:“国丧期间,劳烦王爷有点敬畏之心。”
江枫充耳不闻,吩咐春夏:“快给殿下拿一副碗筷。”
龙战也热情地招呼长孙元嘉赶紧坐下,一起涮火锅。他还说:“殿下您来得早真不如来得巧,我们这刚涮上肉还没来得及吃嗷——”
江枫一脚跺在了龙战的脚上,让他赶紧闭嘴少说话。
“来来来,吃吃吃。”江枫一把将长孙元嘉按在凳子上,将一双筷子塞入长孙元嘉的手里:“咱俩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江枫还很贴心地给长孙元嘉夹菜,殷勤得不得了。长孙元嘉倒也没有拒绝,只是将江枫夹的肉还给了江枫。
他见江枫不解地看着自己,便解释:“那是我亲爹。”
江枫狠狠咬了一口肉:“那还是我亲姨父呢。”
长孙元嘉不痛不痒:“嗯,你姨母早死了。”
江枫:“……”
“殿下今日怎么想起翻问竹院的墙了?”裴青不动声色地问。
长孙元嘉也不掩饰:“想王爷了,过来看看她过得好还是不好。”
“殿下真会开玩笑。”庄景松给长孙元嘉倒了杯茶:“王爷在自己府中自是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