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服药之后很快就醒了,只是醒来执意要走。
皇帝情绪大起大落,身子未能承受,吐了口血,太医瞧过,喝了汤药,醒来后,又发了通火,将所有人都赶出来。
便也是这个时候,霍青云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路小心跟踪追到了冷宫。
叶澜依有些担心,“皇上会赐死娘娘吗?”
霍青云摇头,未言是“不知”,还是“不会”。
翊坤宫。
“从前你怪我,心里总是记挂纯元,而今我已放下,只愿与你白头偕老,你还要我怎么做?我是皇帝,是天子,天下易主,百姓受苦,就算朕要放弃这天下,你也要给我时间,你给我点时间,可以吗?”
年世兰一袭红衣,跪在地上,她怕自己动摇,连头也不抬。
皇帝久劝无果,颓然坐在床边,失落道:
“我早该知道的,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会爱我了。”
殿中一阵沉默,周遭安静得似乎连外头结冰的声音,也能被听到。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看着地上的人,道:“你就算舍得离开我,那福沛呢?你儿子,你也不要了吗?”
年世兰缓缓直起身子,看向皇帝,坚定道:“人在任何时候做任何选择,都应该先把自己考虑进去,而不是置身事外,为他人考虑。
哪怕这个人是我的亲儿子。
这一时,臣妾为他将就留下,倘若将来遭遇变故,便会忍不住埋怨,‘当年若不是为了你,额娘就走了’,臣妾若将生活的不幸归咎于他,留下只会让他变得更不幸。
他是皇子,天生适合紫禁城,可紫禁城已经不适合臣妾了。”
“怎就不适合?”皇帝哽咽,“我可以立你为后、立他为太子……”
皇后如何?
太子又如何?
汉武帝天纵英明,卫子夫和她儿子,下场又是如何?
年世兰不为所动:“皇上可以立臣妾为后,也可以立旁人为后,这是帝王的权力,不是臣妾的权力,太子之位并非保命符,就像功劳是把双刃剑。”
“世界之大,不是只有成为皇帝一条路,皇上不必立福沛为太子,他会寻到他想做的事,会变成他想要成为的人。”
“虎父无犬子,更何况他的皇阿玛是真龙天子,倘若有一日,他起了这样的野心,凭他自己的本事去争取就是,否则,登上帝位,也会被人拉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虔诚道:“无论是世兰,还是年世兰,都永远爱胤禛,但永远不会再爱上爱新觉罗胤禛。”
皇帝先是一愣,继而大笑,悲伤随着笑声自眼底入心底。
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想过这个问题,他爱世兰,但因为忌惮年羹尧,不敢爱年世兰。
天道轮回,而今她亦如此。
皇帝悲戚道:“难道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点也感受不到?”
“欲壑难填,人心总是不足的,留在皇宫,我一定还会变成原来的我,嚣张跋扈,甚至会因为皇上的宠爱,得寸进尺,直到有朝一日,将皇上的爱消耗干净,重蹈覆辙。”
“人生漫长,世事皆可变,何况乎人心?只要皇上还是皇上,宫中就还会有新人,臣妾做事向来冲动莽撞,否则这次也不会被人算计,险些弄假成真。”
年世兰缓了口气,“臣妾是个沉溺于小情小爱的小小女子,不知分寸、不懂进退,皇贵妃之位亦属勉强,实在当不得后位,还请皇上高抬贵手,成全臣妾,让臣妾用自己喜欢的方式,为自己活一次。”
皇帝是站在权力巅峰的男人。
至高无上的权力赋予他随时放弃和说不爱的能力。
等到他有一日厌弃了,回过头来想想自己的付出,若是觉得不值,她拿什么去偿还?
哥哥无心谋逆,他尚且会猜忌,福沛为太子,他难道就会全心信任?
帝王之家,何来纯情?
年世兰双手交叠放在地上,贴地叩首,再拜陈情:“过去、现在、将来,世兰一生只爱胤禛。”
话至此处,皇帝终于明白一切无法挽回。
“太后所言甚是,我注定众叛亲离、孤独终老。”
他说罢苦笑两声,眼含泪光,“那个人对你的影响真的好大。”
年世兰蓦然抬头:“那个人?”
皇帝微微一笑,年世兰索性承认:
“我身体里确实有过另外一个人,她是我见过最清醒、最聪慧的女子,正是她一步步算计,才让皇上爱上臣妾。”
皇帝摇头,“我登基第二年除夕,你在席宴上布梅花阵,自己却不肯出现,我去找你,那晚你抗拒得厉害……”
年世兰:“因为那不是我。”
皇帝又摇头,纠正道:“是你。”
“那天半夜里,你哭着同我说,有人要置你于死地,要夺了你的身子,你求助无门,想让我救你,我那时候只觉得你喝多了,在说胡话。”
此事太玄,实在叫人难以相信,但是次日清早,那人一声“胤禛”,怀疑的种子即刻深埋皇帝心中。
“从那之后,我越瞧你,越觉得不同,可越觉得不同,越是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真的你。”
“直到康氏受刑,将一切都说了,后宫妃嫔尔虞我诈,皇后谋害子嗣,安陵容给我下药、甄嬛和沈眉庄……背叛,最后宁嫔和熹妃联手,将我杀害。”
皇帝语气平淡,好似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看向年世兰,“哦,那个宁嫔,就是你身边那个小丫头,你也知道的,对吧?”
年世兰:“是。”
“令我意外的是,一直同你作对的康氏,却说……整个后宫,唯一对我全心全意待我的,是你。”皇帝顿了顿,自责而又歉疚道:“可我因为猜忌,最终亲手杀了唯一真心待我的人。”
年世兰了然,“难怪皇上会突然,带臣妾去木兰围场过生辰。”
皇帝仍摇头,“因为你身体里那个人,很抗拒与我亲密接触,所以每到那个时候,你都会回来,哪怕什么没说,但是我们之间,总是有默契在的。”
“我能感受到,我对你越好,她出现越少,我……是真心想让你回来。”
“可是康氏所言,大抵只是说中了开头,而说不中结尾。”年世兰疑惑,很多事情都变了,“她甚至可能连开头都说错了,皇上为何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