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只管往里走,“皇上这是躲着不见本宫吗?”
苏培盛后退着,又不敢真的将年世兰推出去,“娘娘怎会这样想?皇上是最在意娘娘的,只是政务繁忙,眼下不得空。”
眼见年世兰走到门口,苏培盛连声“三思”,她的手还没碰到那扇雕花红漆的木门,便听到里头议事的声音。
皇帝拍案,朝臣下跪,大喊皇上息怒。
这门,不能推。
年世兰犹豫再三,将手收回,转身离开之际,迈出去的脚步回撤,她陡然回身,披风在低空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弧。
双膝重重磕在地上。
“娘娘,您这是何苦呢?”
苏培盛弓着身子、双手虚扶,“您昨日才小产,还未恢复,身子要紧啊,皇上是断不会迁怒您的。”
她不能哭闹,否则损了皇帝的颜面,龙颜震怒,情况只会更糟糕。
紫衣铺开,芍药盛放,年世兰双手叠放,将头磕下。
皇帝并不知道年世兰过来,殿中议事未曾中断,苏培盛有心进去,可才推开门,便被喝退出来。
秋日早晚凉,近午的日头却并不弱,年世兰一直跪在原处,无论苏培盛怎么劝都无用。
约莫半个时辰,朝臣从里头出来,望了眼门口跪着的年世兰和颂芝,单这背影,认不出人,便未行礼,直接离开。
苏培盛这才进去向皇帝禀告。
“什么?皇贵妃跪了一上午?你们是怎么当差的?!!”
皇帝快步走出来,瞧见年世兰那张虚弱的脸,唯一的颜色竟是泛红的眼眶,心里又气又心疼,他伸手去扶年世兰,语气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
年世兰没有起身,想要说话,只是久不开口,一时没能说出来。
小厦子哆哆嗦嗦端来杯茶水。
她未接过来,只咽了口口水,缓缓道:“皇上从前答应过臣妾,若臣妾能于百步之外射中铜钱方孔,便许臣妾一个心愿,天子一言九鼎,定不会同我小小女子耍赖,是吗?”
好熟悉的话。
皇帝眸光下移,看到她手上的玉扳指。
那年除夕夜,在翊坤宫,自己确实同她许过这样的诺言,彼时他只以为是小女儿家的争宠。
“你早知道年家会有人谋逆,是吗?”
皇帝声音几乎低到只有两人才能听到,年世兰愕然抬头,总觉得话中有深意,心跳莫名快了些。
“皇上怀疑臣妾……”
喉头干涩,她咳了一声,身子又拜了下去,“皇上既有此疑心,臣妾不敢辩驳,请皇上饶了哥哥,赐死臣妾。”
“你说什么?”
“臣妾知道,谋逆乃是重罪,年富年幼无知,被人蛊惑犯错,辜负皇恩,罪不容诛,可哥哥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还请皇上看在哥哥从前忠君爱国的份儿上,饶了兄嫂,赐死臣妾,以泄皇上心头之恨。”
阳光明明不进廊下,皇帝仍觉得头发晕。
他重重叹了口气,蹲下身去,将年世兰手上的扳指摘下来,望着玉扳指道:“你从小跟着年羹尧学习骑射,偶尔连年羹尧也要甘拜下风,怎会射不中一枚铜钱?我一早便知道……”
皇帝说到这里,分明有话没说完,却不再继续。
好一会儿,他才道:“我以为你想起这枚玉扳指的时候,会决意求我放你出宫。”
年世兰听着语气似乎不太对,她缓缓直起身,“皇上……”
一夜未眠,又着冷风,皇帝也不过是寻常人,他尽力压着语气里的疲惫,“你今日既用了这枚扳指,日后便不可再求我。”
“皇上?”
皇帝伸手拂去她脸颊上的汗,语气不容商议道:“谋逆是重罪,年富为允?奔走、证据确凿,死罪不可免。”
年世兰的心提了起来。
“但你哥哥已经致仕,他若要谋逆,手握兵权的时候,便会谋逆,实在没必要等到这个时候。”
年世兰有些傻眼,所以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也不敢说“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只能一颗心跟着落落起起。
“那皇上的意思是……”她望着皇帝的眼睛,小心翼翼求证道:“不会惩罚哥哥……吗?”
“年富是他儿子,其子谋大逆,其父如何能不惩罚?何况你哥哥从前不知检点。”
皇帝恨铁不成钢,又懒得细数年羹尧从前的罪孽。
“那、那皇上究竟打算怎么办?”
“你都替你哥哥去死了,我还能怎么办?”皇帝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多亏了你。”
年世兰今日本就气虚血亏,又跪了这样久,现下彻底被皇帝绕晕了。
她完全摸不着深浅,怯怯道:“多亏我、什么?”
多亏她逼着年羹尧做了清流。
朝臣大抵是受人鼓动,文臣武将批量上奏,近一个月来皇帝派人日夜彻查,不仅没有查出年羹尧大逆、僭越、狂悖、贪黩的重罪,反倒查出他带人平了京郊时疫、赈济百姓。
若不是他及时出手,时疫蔓延,只怕连紫禁城都难免一场灾祸。
而他自己未意识到这是一桩大事,竟连上奏也忘了。
亏得老十三替他记着,人在京外,还替他上疏陈情。
皇帝方才说他不知检点,是说他平定西北刚回京那会儿,狂妄自大,朝臣的弹劾也多集中在那段时间。
年富谋逆,他虽不知情,可先前年富占地修园,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知道及时教导,终有失职之处。
皇帝瞧她一脸懵懂,低头浅笑,又抬头:“不怕疼吗?”
年世兰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一笑,闹得愈发忐忑,“毒、毒酒大抵不会疼吧?”
“起来吧,进去说。”皇帝双手握住她的双手,“没得叫人瞧见,说我苛待了你。”
年世兰顺着皇帝的力气站起身,脑袋里一团乱麻: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皇帝拉着她去里头,年世兰跪得久了,腿有些软,迈了一步便扑到皇帝身上。
他玩笑一句:“皇贵妃这是打算、投怀送抱?”
没等年世兰回神,皇帝将她打横抱起,嘴里还不停碎碎念:“昨日小产,不好好在殿中将养,却来吹风,当真是一点也不顾惜自己的身子。”
“苏培盛,传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