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很清楚，皇帝今日彻查的最主要目的便是撇清华贵妃的干系。
此举不单单是皇帝对华贵妃的情谊，还事关前朝。
富察家是满洲大族，在满臣中威望颇高，朝中满臣一向看不起汉臣，若是坐实华贵妃谋害富察贵人腹中子，朝臣势必借此发难，只怕到时候，真如贵妃今日所言，必得要连同年羹尧一并处罚，才能平息众怒。
若到那时，事情就难办了。
苏培盛回这话便是将小厦子的消息落实，同时告诉小厦子，转告太医院，寻证往这方面查。
再说白一些，栽赃也得要不留痕迹栽去旁人头上。
总算是有个明白人，皇帝朝小厦子挥手，“行了，下去吧。”
小厦子磕头谢恩离开。
苏培盛将身后小公公托盘里的茶端上来，“皇上回来看了好一会儿折子了，晚膳也没用，喝口茶，歇一歇吧。”
皇帝将茶盏端过来，喝了一口，眉头紧皱：“什么茶？一股子药味！”
「难喝」两个字呼之欲出。
苏培盛忙解释道：“白毫银针，添了黄芪党参，问过太医，说是白茶护肝、黄芪补气，皇上常常熬夜，喝着有好处。”
皇帝将杯盖摔在茶盏上，“补气？朕今日气得还不够吗？”
苏培盛小心翼翼道：“这方子是从翊坤宫拿来的，似乎是贵妃娘娘精心为皇上您研究的。”
皇帝睨了苏培盛一眼，不悦道：“你倒是肯为她说话？”
“奴才不敢，奴才效命于皇上，只听从皇上一人差遣。”
苏培盛怕皇帝疑心什么，连忙跪下去，双手递了一沓方子上来，“这些都是皇上抄小药庐，搜出来的方子，请皇上明鉴。”
「抄小药庐」这几个字，又生生犯了皇帝忌讳。
他今日便是二话不说把小药庐抄了个底朝天，才惹那位生那样大的气。
苏培盛自知失言，将头埋得更低了，“请皇上过目！”
“她整日除了研究怎么谋害朕的孩子，还会研究旁的？”
皇帝傲娇哼了一声，一张张翻看过去，方子里除了茶饮、还有膳方，都写了服用的时间和频次，以及作用，确实都是她的字迹。
他心里暗喜，示意苏培盛起身，嘴上却不肯承认，“也未必是为朕研究的。”
苏培盛将托盘上的粥端上来，“这是遵照娘娘的方子煮的百宝粥，说是健脾养胃，强身健体，奴才也不懂。”
“御膳房说娘娘近日很喜欢这道小菜，皇上不如也尝尝？”
苏培盛将风腌小菜端上来，瞧着皇帝舍得动筷，松了口气，又道：“前几日皇上食欲不佳，膳房几道羹汤颇得圣心，方才御膳房送宵夜来，奴才多嘴问了两句，膳房总管说，是贵妃娘娘特意吩咐的。”
“娘娘心里是有皇上的。”
“算她有心。”
皇帝心满意足喝完粥，又重新端起茶杯，药香扑鼻，入口微苦，回口甘甜。
难得的好茶！
他状似不在意道：“翊坤宫可有人来过？”
苏培盛打包票道：“皇上下令禁足，有霍侍卫守着，一个人也出不来。”
皇帝瞪了苏培盛一眼，“她还跪着吗？”
“正殿门关了，霍侍卫也不知道，不过贵妃娘娘向来恭顺，唯皇上的命是从，想来不会不听。”
“她恭顺？朕今日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
还句句戳人心窝子。
皇帝忍不住拍着桌子道：“她这叫唯朕令是从？那她要不唯朕令是从，岂不是要上天？”
想到年世兰还跪着，他又小声嚷嚷道：“该听话不听话，她身边的人也不中用，都不知道劝着些。”
苏培盛知道皇帝担心，道：“那奴才让小厦子去看看？”
“不用了。”皇帝看着方子上的字，道：“让温实初去请个平安脉，回头来向朕禀告。”
“皇上思虑周全，奴才这就去办。”苏培盛打了个千儿，即刻出去。
今日在延禧宫耽误了些时辰，温实初本来收拾好要回去，又被小厦子请去翊坤宫。
霍青云见了小厦子便放行，然而正殿的门久叩不开。
温实初去养心殿如实回禀，“颂芝姑姑说不劳微臣操心，贵妃娘娘一切安好。”
“安好？”皇帝稍稍松了口气，“可是歇下了？”
“皇上放心，微臣特意从门缝往里头瞧了一眼。”温实初拱手道：“娘娘遵从皇上旨意，还跪着的。”
今日这一个两个的，总能给人添堵是怎么回事儿？
皇帝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苏培盛连忙挥手让温实初下去。
“她这是非要跪给朕看？”皇帝越想越气，“朕让太医过去，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从白天开始，他都给了多少台阶了，她愣是一个不肯下！
苏培盛从中斡旋道：“贵妃娘娘直性子，皇上既然不想让贵妃娘娘跪着，不如奴才去传道口谕？就说是皇上旨意，想来娘娘不敢再跪着了。”
“朕是皇帝！还要给她道歉不成？小小女子，如此倔强！”
皇帝骤然起身，龙椅后移，拖出一阵刺耳的声音，“让她跪着！那么喜欢跪，就让她跪个够！”
半夜里，炭盆渐渐熄灭，殿中凉意缓缓升起，皇帝翻来覆去，有些后悔没有顺着苏培盛的话，让他去翊坤宫传道口谕。
也不知道那个直性子，是不是真要跪一夜？
她身子本来就弱，这天寒地冻的，能受得了吗？
两个时辰前，翊坤宫。
跪是不可能一直跪的。
銮驾前脚离开翊坤宫，年世兰后脚便站起来了。
她若无其事拍了拍膝盖，看着满地狼藉，微叹了口气。
这些药草里头一大部分是防着时疫备着的，她囤了许久，自然舍不得丢掉。
年世兰让颂芝和吟香将药草收拾收拾，然后带着温宜公主，将混杂在一起的药草一一分类。
小孩子能和大人一起做这些事情，十分高兴，几个人慢慢弄到天黑。
晚膳过后，年世兰先将温宜哄睡着，然后朝周宁海使了个眼色。
“将人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