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嫣红打翻汤药后,皇帝下令彻查,华贵妃所用汤药全都换过。”
那方子停药则无效,也就是说,就算年世兰先前喝了吉贵人的汤药,现在也已经没有任何影响。
皇后像是失了支撑,身子松了下去,眸光黯淡,有些颓然。
孙竹息继续道:“陈太医再三确认,非药物所致,确实有孕,眼见便是三个月,华贵妃还掐着自己的腰,说粗了好一圈。”
太后嗔怪看了皇后一眼,若不是她莽撞,年世兰现在哪还有什么孩子?
“她小产伤了身子,怎么可能说有孕就有孕呢?”皇后有些茫然,也有些不甘,“皇上不是上个月还赏了她欢宜香吗?”
“皇帝叫人改了欢宜香的用料。”太后目光落在福寿碗的万字上,“许是皇帝提点过她,她方才来还特意表了忠心,哀家也听说了昨日的事,还算懂事。”
皇后拿不准太后的心意,怕太后被一只玉碗收买,轻信小人之言,便有意吸了口气,叹道:“皇上如今待她,是用了真心的,不仅许她上书房随侍,连奏折也由着她看。”
太后眉头一拧,“奏折?”
“是,臣妾也是无意发现的,她不满朝臣参奏年羹尧,皇帝为哄她高兴,朱批一一驳斥。”皇后一并将昨晚的事情,添油加醋给太后复述一番,又道:“今年夏季山东受灾,巡抚治理灾情有功,却因反对后宫干政,被皇上连降三级。”
太后摇头,颇为失望,“皇帝是越来越糊涂了。”
婆媳二人又说了几句,皇后不敢叨扰太后休养,起身离开。
孙竹息亲自送皇后出去,回来道:“方才听皇后身边的婢女随口说了两句,蜀锦局有了新花色,快马加鞭送进京来,皇上连夜命人替华贵妃赶制新衣,果然是后宫独一份的恩宠。”
蜀锦难得,得要蜀中绣娘十人绣上三个月,方能得一匹,一寸之价堪比十斗金。
相形之下,这万字福寿碗便显得十分廉价。
孙竹息察言观色,道:“她平日里吃穿用度无不华贵,却拿这区区几十两的福寿碗来糊弄太后,实在不孝。”
皇帝下朝听说年世兰来太后宫里请安,寻常该回去的时间,也不见出来,怕会有事,便立刻来了寿康宫,刚进门便听到孙竹息的议论。
“孙姑姑在跟皇额娘说什么呢?”
孙竹息心下微惊,到底是见过风浪的,面上无波无澜,朝皇帝行礼。
皇帝将她晾着,向太后请安。
“皇帝朝服未换便过来,上朝这么久,想必也饿了。”太后双手握着佛珠,看了眼孙竹息,道:“将小厨房刚蒸好的梅花糕拿来,再给皇上斟一杯龙井。”
孙竹息这才起了身。
“皇额娘关心,儿子不胜欣喜。”皇帝在太后对面坐下,伸手拿起福寿碗,“这碗看着眼熟。”
“皇帝眼明心亮,这是华贵妃送来的。”
“华贵妃俭省两个月才定了这福寿碗,祈祷皇额娘身体康健、万寿无疆,想讨皇额娘欢心,怎的听皇额娘语气,像是不喜欢?”
太后自然不能嫌弃礼轻,只道:“礼佛之人,东西不在名贵,心意最重要。”
“儿子瞧着这玉碗上的福寿二字写得不错。”
“福寿碗是官窑定制,自然什么都是好的,只是这福字圆滑,寿字松散,万字潦草,可见奴才办事不够尽心。”太后不动声色将佛经挪了过来,道:“什么人办什么事,皇后虽有不妥,字写得却十分端方,她亲手抄录的佛经,虽不费银钱,哀家看着就很好。”
“古人云字如其人,皇后为人中正,不善言辞,处事也不够圆滑,只是忠言逆耳利于行,这点道理皇帝应该懂得。”
“儿子明白。”皇帝指腹拂过福寿,“经皇额娘提醒,儿子方觉这字飘忽无形,可知落笔之人圆滑悭吝、虚荣善妒,定是置办的奴才随意临摹得来,回头儿子便去处罚他们!”
“为皇家办事的奴才,哪敢有半点不尽心的?听说负责督办此事的奴才,家有良妾,略通书法,想来逾矩指点,扰乱视听,才出了这样的岔子。”太后意有所指道:“‘牝鸡之晨,惟家之索’这个道理,不是人人能懂的。”
太后缓缓拨弄着佛珠,将话又绕了回来,道:“皇帝提倡节俭,皇后身体力行,帝后同心,朝纲稳定,才是臣民之福。”
“皇额娘教诲,儿子铭记于心。”
“年节下处处都要用银子,今年又多逢灾荒,听说民间近来多办善堂粥厂,此事本该皇家施惠,才显天恩浩荡。”太后瞧了眼皇帝的神色,话锋一转,“后宫妇人虽不能在政事上帮衬皇帝,至少该与皇帝同心同德,一月用银便至万两,简直悖逆君心。”
灾荒?善堂粥厂,看样子太后对前朝之事很是关心啊。
皇帝望着福寿碗,不动声色道:“皇额娘身处后宫,对宫外之事也洞若观火,只是这‘悖逆君心’实在是言重了。”
宫外之事?
太后手里的佛珠停住,“尊卑有序,到底中宫尚在,贵妃再尊贵,也不能越了皇后去。”
“皇额娘教训的是。”
母子谈话至此,气氛只剩表面和谐,孙竹息适时将糕点和茶水放在皇帝面前。
皇帝瞥见太后手中的小叶紫檀佛珠,深紫如漆,波纹灵动,他放下玉碗,喝了口茶,缓缓道:“年下了,隆科多舅舅听闻皇额娘凤体未愈,今日一早请旨求见,皇额娘可要见一见?”
太后拇指拨着佛珠,莞尔道:“外臣入宫多有不便,心意到了就行,人就不必见了。”
“隆科多舅舅对皇额娘的心意,朕是知道的。”皇帝放下茶杯,淡淡一笑,道:“儿子不察,早知皇额娘不喜玉石,便该将和田玉佛珠赏给隆科多舅舅,也少些周折。”
周折?
太后握着佛珠的手紧了紧,当下便明白这小叶紫檀佛珠是皇帝赏给隆科多的。
皇帝竟然用隆科多来威胁自己,为华贵妃开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