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臣妾也瞧瞧。”年世兰欢欢喜喜看了一眼,伸手拂了两下,浅嗅一口,“是欢宜香?”
“前两日给太后请安,太后问起欢宜香,臣妾还说皇上如今崇尚节俭,欢宜香太过奢靡,臣妾身为妃嫔之首,礼当表率,不好再用,没想到太后娘娘如此有心,竟叫孙姑姑送来。”
“太后娘娘果然是最心疼世兰的。”年世兰一脸受宠若惊,喜不自胜道:“时辰还早,本宫亲自去向太后谢恩。”
她起身离座,“颂芝,快帮本宫梳洗更衣。”
皇帝一把握住年世兰的手,力气之大,叫年世兰指尖深红。
年世兰不解地看着皇帝,“皇上?”
“不必。”
皇帝明明记得自己同太后说过,不再赐香,她为何如此?
孙竹息看着皇帝的反应,有那么一瞬,心中担心皇帝对华妃实言相告,权衡再三,开口道:
“太后……”
皇帝接过孙竹息的话茬,“太后一向早睡,这么晚了,你就莫要去打扰她老人家了。”
孙竹息暗暗松了口气,“是,皇上一片孝心,最是体谅太后心意,奴婢出来前,太后已经服药睡下,华妃娘娘若要谢恩,待明日也不迟。”
体谅心意?
这是在警示皇帝?
皇帝能听懂,年世兰也能听懂,只是谁也没叫第二个人知道自己懂。
“劳烦孙姑姑同皇额娘说一声,明日朕和华贵妃一同去寿康宫请安。”
孙竹息明白皇帝的意思,行礼离开。
年世兰迫不及待让颂芝拿来香道七君子,坐在案边。
外头风起,树影落在纱窗上,皇帝望着年世兰,心情便像那错综复杂的影子。
“你很喜欢欢宜香?”
“皇上这说的是什么话?”年世兰取香针松灰,拿香拓时看了皇帝一眼,“欢宜香是皇上亲自为臣妾调的,制作繁琐、用料昂贵,后宫独一份的恩宠,臣妾怎会不喜欢?”
她翘着兰花指,将香灰一点点压平,又拿羽箒将香炉边缘扫干净。
“你可知……”
在这一刻,皇帝心底无端涌起一股冲动,他想将一切和盘托出。
“皇上喜欢哪个?”
年世兰抬头,无意打断皇帝的话,她手里拿了几个香篆,让皇帝挑选花纹。
皇帝随手指了个莲花。
可是她知道了,会原谅自己吗?
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他试探道:“你还记得这香第一次是什么时候赏你的吗?”
“记得,那时候。”失子之痛直入骨髓,年世兰并不想提起,她用香匙取香粉,用香铲一点点磨平压实,方才缓缓开口:“臣妾失子,总是郁郁不欢,出了小月,皇上特意研究调制,拿来哄臣妾。”
“得有四五年了吧?”
年世兰声音里难掩兴奋,同皇帝回忆往事,只是点了几次,都未能将香点燃。
好不容易将香点燃,她盖上香炉盖,轻烟一线而上。
“焚香点茶、挂画插花,人间四般闲事,最适合臣妾这样的闲人。”年世兰看着皇帝,用最温柔的语气问道:“皇上喜欢吗?您亲手调制的。”
她一次次无意重复着“亲手调制”,就像一记记闷拳砸在皇帝胸口。
她越高兴,他越心痛。
皇帝怕实情如轰顶之雷,让她无法承受。
他也不愿恩爱两相疑,终是忍住不说。
“夜深了,睡吧。”
皇帝起身,伸手来牵年世兰的手,不小心将香炉连同装着欢宜香的锦盒打翻,年世兰本能伸手要去捡。
“洒了就算了,我再命人送你便是。”皇帝顺手将她拉过来,打横抱起,“明日一早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再不睡,便起不来了。”
孙竹息回寿康宫以后,将在翊坤宫的所见所闻,如实告知太后。
“堂堂贵妃,也是世家之女,却不知从何学来的媚主之术?竟站……真是闻所未闻!”礼法所束,她连说都嫌害臊,“宫中女子侍寝,个个守着规矩、醒着神,半点不敢出声,她可倒好?”
在翊坤宫时,孙竹息半点没有表现,是因为她代表着太后,不能失仪,可也正因为代表着太后,被晾在帘外,瞧着帘上影、听着帘内音,方倍觉受辱。
“若没有那点子哄人的功夫,叫皇帝如何宠她?左右都是他的女人,床笫之事,他想要如何,哀家管不着。”太后轻哼一声,“华妃拿到欢宜香时,可还高兴吗?”
“高兴,她欢喜着要立刻来给太后娘娘您谢恩呢?”孙竹息顿了顿,“倒是皇上瞧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又补充道:“不过殿中烛火暗,奴婢老眼昏花,看错也未可知。”
太后的语气颇有些嘲讽的意味,道:“不是你老眼昏花,是咱们这位多情的帝王,又坠入情网了。”
“华妃受宠本就张扬,而今年羹尧回京,皇帝惯得她愈发没有规矩了。”
今日去给华妃送赏,之所以额外拿件簪子,便是想说“皇帝请安时,将送她的欢宜香落在寿康宫了”,贯来如此的事情,华妃性子浅薄,又一心扑在皇帝身上,必然发现不了端倪。
谁知皇帝也在。
不过也好,皇帝没拒绝,便是算他自己送的。
若真有一日皇帝不知轻重,欢宜香的事情也未必不能拿到台面上来。
试问哪个女人能够接受杀害自己孩儿、伤害自己身体的夫君呢?
华妃这边终究还是有法子控制的。
太后声音淡淡道:“为了大清,就算皇帝不高兴,哀家也不得不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