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此言一出，清音阁内陷入一片死寂。
沈悦薇心里咯噔一声，贤妃口中所说的北戎人的儿子，分明是在暗指穆九霄。
老皇帝心里本就介意这件事，如此被贤妃在这般场合说出来，到最后受到牵连的，必定是穆九霄。
可恶！贤妃一向是个冷静自持的，这一次为了自己的侄女，着实是失了理智，也失了分寸。
她暗暗握住穆九霄的手，想告诉他，她在。
穆九霄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不必担忧。
然而这时候，一声脆响传来。
竟是老皇帝怒不可遏，抄起一旁桌案上的茶盏，直接砸向了贤妃的面门。
贤妃满脸是血，却跪得笔直。
“什么北戎人的儿子？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陛下……”
“贤妃，你闭嘴！”贤妃的话尚未说出，就被皇后厉声打断。
此事是陛下的逆鳞，怎好拿出来说？
然而，贤妃为了救徐晚心，已经失了理智：“陛下，臣妾并未说错。穆九霄就是北戎人的儿子。否则，当年您又怎会那般处置那个北戎将领呢？”
老皇帝眸色微沉，身子向后靠在椅子上，双手叠放在身前，看起来没了先前的愤怒，反倒是多了几分淡然：“此事，你是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
“是么？若你今日说出是谁说的还就罢了，若是说不出来，朕就让你徐家所有人陪葬！”
贤妃猛然瞪大双眼，愕然地看着老皇帝。
很快，她就意识到老皇帝不是在说笑，这一瞬间，她突然就怕了，脑袋垂了下去，连声道：“陛下，臣妾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是么？你方才说得这般有理有据，倒不像是一时糊涂。说吧，别让朕对徐家赶尽杀绝。”
老皇帝语气平淡，仿佛是在拉家常，可贤妃却觉得头皮发麻，只因此时此刻，徐家全族人的性命，都只在于他一句话。
“臣、臣妾曾买通过淑嫔宫中的梳头嬷嬷，那嬷嬷偶然间听淑嫔闲谈，便得知了这么一件事，告知了臣妾。陛下，臣妾所言没有半句假话，求陛下明察。”
“你最好是没有说谎。”说完，老皇帝看了看已经被拖到外面的徐晚心，又看了看跪在地上拼命降低存在感的徐夫人，“徐氏母女身染恶疾，于除夕之夜在徐府暴毙。”
贤妃的身子猛地一抖，她原本是想求情的，却又拼命咬紧了牙关，闭紧了嘴唇，不敢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吓瘫了的徐氏母女很快被拖了出去，就连贤妃也被皇后身后的嬷嬷拖了出去。
老皇帝冷声吩咐皇后：“贤妃得了失心疯，不宜再出现在人前。”
皇后低头应道：“是，陛下。”
随后，皇后也在老皇帝的示意下退下，大殿之内，就只剩下老皇帝、穆九霄和沈悦薇三人。
一时之间，气氛格外压抑。
这时候，老皇帝看向穆九霄和沈悦薇，神色和缓了许多：“你二人也且先退下吧。今日到底是除夕之夜，要为亲人守岁，不可忘了。”
穆九霄微微点头，带着沈悦薇离开。
目送二人离开，老皇帝踉跄着步子走到清音阁外，抬头看向黑沉沉的没有一颗星辰的天空，喃喃道：“婉儿，你要有小孙孙了，你开心吗？若你还在，必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皇祖母。放心，你没看到的一切，朕会替你看着。婉儿……”
老皇帝声音低沉，尾音微颤，仿佛万千话语都凝结在这轻轻的一唤里。
走出很远之后，沈悦薇不经意间回头，就看到老皇帝站在清音阁门口，正痴痴地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皇帝此时此刻的心境，沈悦薇自然体会不到。
她只是有点纳闷儿，因为今晚的事情，因为穆九霄的身世被提起，老皇帝处置了徐晚心母女，软禁了贤妃，为何对他们却没有丝毫的惩罚？
若真的要问一个原因，那么，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老皇帝太过爱穆婉，爱到哪怕知道穆九霄是穆婉和别人生下的孩子，却依然因为穆九霄是穆婉生的，和穆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这才有了今晚对穆九霄的宽待。
只是，以老皇帝以往对穆九霄的态度而言，这宽待也是有时间限制的。
大约是因为今晚是除夕，是个容易思念故人的日子，所以，老皇帝对于穆九霄的心思，才有了片刻的宽容。
若换了时间，只怕他就不会这样了。
说白了，老皇帝的态度很重要。
只怕过了这段时间，他还是会延续以往对待穆九霄的态度，可以让他活着，但，绝不会让他活得很好。
想到这些，沈悦薇就觉得无比揪心。
说到底，就穆九霄自己而言，他做错了什么呢？
他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承受这些？生身父母是谁，并不是他能够选择的。
想到这些，沈悦薇就想多疼穆九霄一些，把他曾经缺失的那些爱，都一一弥补回来。
上了马车之后，沈悦薇直接握住穆九霄的手，故作轻松道：“夫君，今晚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除夕，你开心吗？”
“当然。”说着，穆九霄的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仿佛完全没被宫中发生的事情影响。
沈悦薇却看得出来，他心里并不舒服。
只是因为今晚是除夕，是万家团圆的欢聚时刻，所以，他不想表露出什么哀伤的情绪，怕扰了她过节的兴致。
虽然心里明镜一般，但，沈悦薇并未表露出什么来，只含笑依偎在穆九霄的怀里。
回府之后，府里已经准备了一桌席面。
原就是想着在宫宴上必定吃不好，这才事先让厨房准备着。
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穆九霄怕沈悦薇冷着，直接命人把饭桌摆在了火炉旁。
今晚是除夕，菜色也格外丰盛，大约是为了让彼此放心，他们都吃了不少。
除夕要守岁，吃过饭后，沈悦薇就和穆九霄坐在榻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她原先是打算要守着的，然而，大约是房间里的炭火太暖和了，又大约是因为她有了身孕，今晚又经历了这么多浪费心神的事情，使得她不由得睡意昏沉。
虽然睡意强烈，但她心里还是想着要清醒一点，故而也并未睡熟，只是合了双眼，思绪在将睡未睡之间徘徊。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外面传来随风的声音：“主子，宫里送了一个上了年纪的李嬷嬷和两个宫女来。”
沈悦薇的心，在这一刻猛地揪了一下，酸涩得厉害。
那两个貌美的宫女，被送过来了。
紧接着，她被穆九霄抱起来，放在床上，再然后，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只听到穆九霄的一句“人在哪儿”，之后，便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很快，就什么也听不到了……